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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诗人郁东自选诗

作者郁东 2014-10-07

原出处：伟德平台

听王学义讲烧蚕豆的故事

他带着一群学生跑到万花溪
用教授的口气
与挖田的农民要了一抱蚕豆
你肯定知道了——
他下令学生放了一把野火
最后从青烟下
找到三十颗黑黄色的豆子
我后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些豆杆是农民
冬天给毛驴的口粮
至于果实他们早已卖给了城里人
这事有点像孔子和子路他们的故事
当然不同的地方也肯定有
那是一群弟子当中的漂亮女生

110：发生在出租房里的事

110的民警小赵说
一位进城卖梨的老人死了
他们通知家属
把拴在出租房门口
水泥电杆上的毛驴拉回去
关于老人的遗物还有一对竹篮
那是他整整一个秋天
进城做买卖的惟一工具

老人的死有许多疑问
110民警的笔录上说
这是一位四川小妹报的警
那天在出租房
老人突然激动之后就没有了声音
为了不破坏现场
民警赶到出租房时
老人还骑在小妹的身上
后来料理后事
四川小妹捐出了六百块票子
她老实交代说
这是老人卖梨的全部积蓄

水为什么流进土里

水为什么流进土里
儿子问我

土太轻
水太重
水于是掉进了土里

事件：虚构

她是城里最干净的女人
苍蝇落在发上
就要用飘柔洗
自己的位置
即使老公也不能坐
可是其他的事
别人说得不太清楚

结婚好几年
还没有生子
她最爱来抱我们家的娃娃
她悄悄和我妻子说那种事
她看我时的那种眼神
好像是藏着某种暗示

作为一名医生
我只能反复讲——
怀孕前要尽量避免接触
高温放射线
噪音震动
铅汞砷苯
及某些农药

关于妻子的一个比喻

周末躺在床上
她已是一只泄气的皮球
但我认为
结婚后就泄气的女人多好
至少她在我眼里
比羊温顺
比狗听话

这事令我想起小学时候的事
操场在山头上
一不小心
球就跑到别人家里
后来我才明白
体育课上
我们的程老师
为什么要把球搞软
球不能打气太多
跳起来自己压不住
如果碰到鼻子
还会把血搞出来

现在把这个比喻延伸
就是过年孩子玩的气球
气球吹大容易飘散
只有泄气之后
红黄蓝的颜色
才能还原本真
家里有这样一只球多么幸福
随手放在门口
连滚的想法都没有

蚜虫在空中飞来飞去

我感到眼睛疼痛
八点钟
阳光从钟鼓楼最高处
洒向西街
一只蚜虫就在此时
撞入我的眼中

看不见路
我于是想到田野
这是四月
阳光已经成熟
蚕豆和麦子来到晒场
蚜虫的家被我们收割
没有居所
蚜虫于是想到我们居住的城市
它们来到大街
占领早已拥挤的道路
地上人多
它们就选择天空

结果就这么简单
一只蚜虫
撞入早晨八点钟
阳光里我的眼中

手工
孩子在新闻联播时做手枪
他用屁股遮住了
电视机上
恐怖分子的脸

他用素描的三张白纸
做成枪管
用家庭常用药的外盒做成部件
妇科千金片的弹夹
阿莫西林的枪柄
板蓝根的准心

他说这是一支万能手枪
能打死世界上一切坏人

鱼不知道水的痛苦
鱼儿离不开的水
是活水
像三月那么青春
是桃花盛开时的
千尺潭水

鱼儿在水中
反复地把水吞进
又吐出
直到水成死水
又黑又脏
鱼不需要它

不用说
此时水有多痛苦
它把青春和活力
献给了鱼
但鱼不知道

一生陪伴鱼的水
就这样
完成了自己的一生

在大地上行走
一个人提着灯笼
在大地上行走
他用白纸包着的亮
寻找光明

风吹着灯笼
行路者
在拼命地摇滚
夜却沉睡不醒

一个人在大地上行走
他手中的灯笼
在天边
点亮
黎明

身体之外多余的是什么

让皮肤暴露些

让器官尽量与草木接近

一层一层堆积起来的面

已足够沉重

学会使用锄头

在门前开挖沟渠

引来苍山上的水

浇灌蚕豆油菜和麦苗

学会使用剪刀

修理伸出墙外的树枝

让一院又一院的鲜花

在庭前开放

学会饲养牲口

让每一匹马健壮

在春天驮起心爱的人

到天安门广场

谁会选择自由自在

用工具来养活自己

一只土豆，一碗水

在大地上足够份量

其他的已显得多余

（2013年1月4日，15：48）

请雷杰龙写个小说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

雷杰龙到二中同学聚会结束

在县医院正门食馆

我请求他写个小说

主人公是我的老乡或亲戚

人到中年，视力不好

身体干瘦，专事田土

三年前打工到一个生态园

种植茶树，修剪果木

养猪鸡兔，耕作菜园

顺便养了一头小毛驴

运送化肥，农家粪

收摘桃梨，驮茶叶

除了主人公和他的工友肩挑背驮

精疲力竭时，等早饭等晚餐

就得把活计统统交给毛驴承担

毛驴辛苦，他们最懂

上坡下坎，驮子沉重

他们就东一簇西一丛

把青草递到毛驴嘴边

一匹瘦驴子顶三个壮男人

毛驴是他们很得意的帮手

天天在山上，除了天上的鸟

与主人公相依为命的就是驴

他们一起劳动，下地干活

毛驴膘壮体肥，又黑又亮

偶尔还能骑到驴背上歇脚

有一天，我遇到主人公

他讲起这个故事的结局

去年果子成熟的时候

上面来了一位领导

视察完果树茶园基地

把眼睛集中到了毛驴身上

拴在树上的毛驴吃着青草

它不知道有人正在欣赏它

啊，多好的毛驴，全生态

我包，下周我请客，老板

就这样——好——好——

后来主人公生病住院

他最后对老板说——

求求你吧，别宰杀毛驴

生态园是它和我们一起驮起的

我们都老了，体力不支

需要畜生的帮助。我保证

以上情况属实，如有虚假

甘愿祖宗三代，天打雷劈

（2012年1月5日，晚21：39）

你给我的，我现在还你

——致台湾诗人颜艾琳

我看见我了，不在镜子里

而在一张白纸上

也是去年的新年

你从宝岛来

和我坐在大理的苍山上

看蓝蓝的洱海

在晨光中醒来

你先是盯我

盯得有些热辣

有些不好意思

你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抄本

巴掌大的纸上

你用圆珠笔画出我的尖鼻子

眉毛下巴发丝

你写下2012/01/01后

我就一直站在纸上

用蓝色的眼镜望你

今天，一幅圆珠笔素描

我把它作为给你的礼物

你给我的

我现在还你

我把我自己植入你生活的土地

现在又一年过去

天蓝蓝，海蓝蓝

我天天天天望你

望我的三百里海峡

望我的同胞和兄弟

（2013年1月7日，14：51）

给城西写一首诗

在上菜园291号

我想了很久

还是写不了

仿佛放心不下

深冬单薄的

亲人们的身子

一个干渴的水塘边

站个三棵矮柳树

两个大姐在聊天

塘底挖了一个坑

她们用很慢的动作

把水舀进黑皮桶

何为城西？

上菜园加下菜园

给城西写诗

我只能写

一小片黑土

几棵青菜

和多年以来

压在乡亲们肩上的担子

（2013/1/9，11：17）

忧郁或悲伤

一个人的忧郁一定是大海的忧郁

深蓝深蓝，泪眼汪汪

一个人的悲伤一定是苍天的悲伤

呼天唤地，雷鸣电闪

大海的胸怀巨大

苍天的泪水泱泱

（2013年1月31日，12：00）

伟大的世界

有一颗伟大寂寞的心

伟大寂寞的心

打开伟大世界的门

(2013/5/23,早11:52)

春天的小邪念

子时一过

我就等来了你

今日立春

雷在云上睡得深沉

没有鞭炮

满心欢喜

春风要枪毙我的小邪念

押送到一朵桃花上去

让蜜蜂瞄准我的心脏

狠狠地刺杀一针

绝交

只想静静呆一个下午

让手机不再乱叫

让它在书架上好好休息

我只道世界肯定会和我说些什么

把音乐关得低低的，越低越好

让它从一只耳朵里进来

又从一只耳朵里飘出去

屋子空了

就想有个人来坐坐

喝口闷酒也行

随便聊聊野花

只要不乱动就行

以这种方式绝交多好

你的气息是我想象的

春天的气息，青草

飞鸟，桃花一片又一片

梨花驮着蜜蜂在飞

遇到雨水就落到我的眼前

这是进入春天的另一种方式

我的绝交美轮美奂

只想把与春天有关的事物

统统放入内心

左心房——春风春雨春花

右心室——春情春意春色

（2013年2月20日凌晨12：10）

向左转

在红土坡老同学家的一楼餐厅

从第一盘菜端上桌子开始

我就不停地向左转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向左转

只知道在我的左边

有比三月更为鲜艳的色彩

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只知道蓝趾甲和黑凉鞋

总把我的眼睛牢牢拴住

向左转，向左转

整整一个下午

我都在不停地向左转

当我稍稍回过神的时候

我才发现

我身边的老同学也在不停地向左转

当我端起酒杯的时候

才发现我酒杯中总是盛满美酒

原来他频频向我杯中倒酒

目的非常明确

就是要让我在这个正午昏昏睡去

好让他一个人留下来

向左转

(2013/3/16于红土坡)

今年桃花像谁的脸

一阵风吹来

我正好拐过一个弯

高高的院墙外

飘着数不清的花瓣

一个用书遮挡阳光的人

露出半张粉脸

侧身从我眼前经过

（2013年3月20日，凌晨2：15）

慢慢地

慢慢地

越慢越好

慢到春天

花朵不愿开放

慢到十五

明月不愿下山

慢到你始终

不愿向我开口

慢到那些叫爱的东西

成为记忆

漫到对历史的怀恨

成为笑话

慢到终于白发丛生

一个人对着镜子

细细数落那些

正面的光荣灿烂

背面的奇耻大辱

（2013/4/23，早7：33）

说命

——致吴家良

多年不见了，他突然约我

兄弟，见了一次就记得牢

如果我把现在的年龄减去17岁

那时，我正意气风发

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把恋爱

想像得比童话还美

一群办报人，现在各自走散

当官的当官，写诗的写诗

突然相见，我们还是说着

诗歌一样的人生，简洁

干净，不累赘，一以当十

酒在杯子里，酒就偃旗息鼓

断肉一年，天天吃着素菜

喝着茶，向往更远的明天

兄弟，举着杯子说话

与年轻人相比，整整相差二十岁

也就是说，有一天你活到八十岁

今天的年轻人才进入花甲之年

那时我们还能在一起喝口酒多好

人活着，活法大体相同

到了最后，能守护自己的

也就是一头白闪闪的头发

说起这些的时候，身体之外

一切都显得那样多余

（2013/5/9，晚21：16）

和村支书算水稻账

云南驿镇汪情村

五组的一百多亩田里

站着近两百来号活人

女的插秧

男的耙田

水从几十公里开外引来

一户一小块，家家相连

这个很多人不想种田的年代

下田插秧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说起原委，村支书搬起手指

正常年景——

一亩田产700公斤水稻

可打1000斤大米，每斤两块四

半年之后，有了2400元的收益

现在我们开始用减法

育苗0.01亩，种子6公斤40元

薄膜15元，肥料20元

75元这是第一阶段的成本

第二阶段开始，请人挖田300元

请机械巡耕120元

请人拔秧100元

请工栽秧180元

打埂耙田100元

大田施肥150元

除草薅秧120元

说着说着，一个夏天就完了

1070元就成了成长期的成本

到了秋天，请人收割完水稻

最后在一亩田上花去140元

终于等到颗粒归仓是1285元

那么守住一亩水稻究竟是多少

2400元减去1285元等于1115元

之间我们还忽略了廉价的水费

以及水稻成熟后捕鼠追赶麻雀

或者是风灾虫害等等相关因素

百姓为什么不愿在田里种植水稻

郭支书说，进城打工，即便洗碗

包吃包住，一月工资也是一千多

这是个了不起的数字，也就是说

相当于花一年的时间种好一亩田

现在，我明白了，汪情村的水稻

680亩，让千余户人家4000多人种

整整一个春天加一个夏天和秋天

每人也就是有巴掌大的一百元钱

（2013/5/15，晚23：38）

反复一次

从左到右

山茶

玉兰

滴水观音

金竹

银杏

红豆杉

从右到左

红豆杉

银杏

金竹

滴水观音

玉兰

山茶

数了一次

重复一次

内容相同

（2013/6/9，11：14）

喊水

她在楼上喊我

水,水,水

花都枯死了

鱼池早缺氧

没有指望的

葱花芫荽

没有指望的

水龙头

汗掉下来一滴

土地就更加温暖

她在楼上喊我

水,水,水

喉咙都哑了

我始终不敢回答

(2013/7/2.早8:43)

作者简介：郁东，原名李毓东，彝族，1968年12月3日，生于云南省大理州祥云米甸，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少数民族青年作家班首期学员、大理州作家协会理事、拉萨诗院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少数民族写作培训班学员。先后在《滇池》《边疆文学》《云南日报》《春城晚报》《人民文学》《中国诗歌》《诗选刊》《星星》《百家》等报刊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追忆云南城》，诗集《无业骑手》《片断》《追赶春天的花朵》《郁东的诗》《诗笺》《风满世界找家》。2007年8月参加首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主张人与世界、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写作。2011年10月获云南省滇西文学首届诗歌奖。

发布: 普驰达岭编辑: 普驰达岭返回顶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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