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有些名字如星辰般璀璨，永远照亮着后人前行的道路。我的爷爷，革命烈士李炳阳，便是这样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圆我埋藏心底数十年的梦——缅怀我的爷爷，革命烈士李炳阳。早年为工作奔波、被俗事牵绊，这份念想总在忙碌中被搁置，直到如今退休居家，有了大把时光与沉静心境，才终于能静下心来，一点点梳理爷爷的生平，把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拼成他鲜活而伟大的模样。
恰逢革命烈士公祭日和国庆节将至，这篇追忆总算完稿。于我而言，这不仅是了却多年心愿，更是向爷爷作一次深情告慰。文中内容，以1995年12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武定县委员会出版的《武定文史资料》第一辑为根——那本泛黄的册子上，记载着奶奶李坤珍口述、李绍光整理的《回忆我丈夫李炳阳烈士》（第285-289页），字字句句皆是珍贵史料；同时，我也将奶奶生前无数次对我们孙辈念叨的往事、那些带着体温的细节融入其中。只盼能以史料的严谨，配上记忆的温度，还原出一个有血有肉、心怀滚烫信仰的彝族革命烈士，让爷爷为国家解放、人民幸福奉献一生的故事与精神，被更多人知晓、铭记，也为家族后代留下一份沉甸甸的精神传承。
家中那本《革命烈士证明书》，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念想。每次轻轻翻开，爷爷李炳阳的身影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张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于1985年7月4日颁发的证书，纸页已有些泛旧，却字字千钧——它是对爷爷革命生涯的最高肯定，更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精神勋章。遗憾的是，我从未亲眼见过爷爷，只能从奶奶李坤珍（彝族）生前沙哑的口述里、从她用红布层层包裹的唯一一张老照片中，一点点拼凑他的故事：他为革命事业奔波的身影，他面对敌人时的英勇无畏，还有他牺牲时的壮烈。也正是在这些碎片里，我深深读懂了爷爷心中那份炽热到甘愿付出生命的信仰，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担当。
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彝家人，1915年10月出生在禄劝县茂山斗乌人。早年家里条件不算差，父母满心希望他留在乡里当士绅、谋个安稳仕途，可爷爷心里装着对知识的渴望，更藏着对理想的追求，怎甘心就此停下脚步？初中毕业后，为了能继续读书，他竟用“不做事、只在家吃睡”的执拗办法坚持了半年——不是偷懒，是在和命运较劲，是在为自己的理想争取机会。最终，父母拗不过他的坚持，同意他去昆明昆华中学读高中。谁也没想到，这段求学时光，竟成了爷爷革命信仰的起点。在那里，进步思想的种子悄悄在他心里扎了根、发了芽，他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常常趁着夜色，把《新华日报》《新民主主义论》等进步读物藏在书包最深处带回家。他会凑到奶奶身边，用压低却坚定的声音说：“国民党反动派欺压百姓，老百姓苦啊！只有跟着共产党，才能让穷人真正有出路。”后来，他还一遍遍说服家里的两个亲弟弟和一个堂弟，让他们也穿上军装，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可惜的是，这三位先辈离休后也相继离世，没能留下更多关于爷爷的细节，只给我们留下了一脉相承的革命血脉。
18岁那年，爷爷入赘到我们家。他原本叫朱维清，结婚后才改名为李炳阳。成了家，他却没停下追求理想的脚步——一边帮着家里打理琐事，一边抓紧时间读书，更没落下革命工作。1947年，爷爷和奶奶从禄劝斗乌村回到插甸下乐美村，之后他在插甸小学当了教务主任，还兼任语文教员，后来又当选为插甸镇乡人民代表。在学校里，他用知识浇灌当地的孩子，把道理讲得生动有趣；私下里，他又借着和乡亲们聊天的机会，悄悄把进步思想传递出去，让大家知道，好日子不是等来的，是靠自己争取的。
1949年，是爷爷革命生涯里最难忘的一年，也是最光荣的一年。5月27日，他握着笔，给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区纵队第三支队第二十五团团长张天祥写了一封信——那时张团长的部队里，就有爷爷的两个亲弟弟，这份特殊的牵挂，成了部队顺利前来解放插甸镇的纽带。6月23日，插甸镇解放委员会正式挂牌，这可是武定县第一个人民红色政权！爷爷被任命为解放委员会主席，那天的场景，我虽没亲眼见过，却在奶奶的讲述里想象了无数次：爷爷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写下“云南省武定县插甸镇人民解放委员会”的牌匾，他的手或许有些抖，不是紧张，是激动——那字里行间，满是对新中国的期盼。到了晚上，他就和武定县工委的同志一道编写印刷滇北地委机关报《红星报》及边纵”一位叫“花子”的同志一起，伏在昏黄的油灯下刻钢版字、油印《翻身小报》，常常忙到后半夜。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身影，就是革命信仰最生动的样子。
那时的解放委员会没有工资，爷爷每天只在单位吃两顿饭，可他还总往家里跑，把自家的银元、粮食往公所送，后来甚至把家里的田地都变卖了，换来的钱全用来支援滇桂黔边区纵队。奶奶起初不理解，还跟他吵了几句，爷爷却没生气，只是拉着奶奶的手，温和又坚定地说：“现在刚解放，党和国家还难着呢，我拿点东西支援军队、支援国家，不算啥。以后党和国家好了，咱们的日子肯定会比现在好千万倍。”听了这话，奶奶再也不吵了——她懂了，爷爷心里装的不是小家，是大家。即便日子过得紧，爷爷的干劲却一点没减。1950年春节，他挨家挨户给乡亲们写春联，“全民团结闹革命，翻身要靠共产党”是写得最多的句子；自家门上贴的，更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不是一句口号，是他刻在心里的誓言。同年3月，爷爷又被任命为插甸区副区长，担子更重了，他也更忙了，家里的事几乎顾不上，心里装的全是群众的事、革命的事。1947到1949那几年，正是解放事业最关键的时候，爷爷更是拼尽了全力：他走村串户动员群众参军，为部队补充新鲜血液；还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了30多支枪，无偿送给解放军。（1986年10月州上专门为些事来到插甸下乡乐美村慰问我奶奶。这时奶奶她们才知道爷爷做过这些事）。他没说过什么豪言壮语，却用实实在在的行动，为革命事业筑牢了根基。
可革命的路，从来都不是平坦的。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失败，残余势力偷偷勾结了当地100多个土匪，在1950年7月10日深夜，突然对插甸区公所发起了进攻。枪声划破了插甸街的宁静，也打碎了无数人的安宁。当时区公所里只有几名干部驻守，爷爷他们拿着有限的武器，和敌人顽强抵抗，一直战斗到天亮。可终究是弹尽粮绝、敌众我寡，区公所的大门还是被攻破了，包括爷爷在内的6名干部全部被俘。那天夜里，奶奶在家听到枪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天还没亮，她就踩着泥泞的田埂，蹚过涨水的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区公所跑。可到了那地方，眼前只有被砸坏的门窗、还在冒烟的文件灰烬——爷爷早已不见了踪影。后来，一位好心人偷偷告诉奶奶，爷爷和李云龙等同志被土匪用铁链拴着，往大刺棚方向带走了。奶奶急得快要疯了，快速往下乐美村里跑，边跑边想。土匪要抓他们去是要将他们全部杀害的，如何才能救出被抓去的6位革命干部。我奶奶知道爷爷与边纵马瑛的深交，也知道他们驻扎在龙街，（现在的高桥镇）。但派谁去最合适？她突然想到了村上的放牛娃张佩先，她家也没回就直奔张佩先家，拉着张佩先的手，声音还在抖：“大侄，你帮我跑一趟龙街，你大叔他们6个被土匪抓走了，往大刺棚方向走的，情况十分紧急，你到龙街后一定要找到一个叫马瑛的穿解放军服的同志，说明来意，就说是我叫你来的，他们知道后情况危急一定会来援救的。如果路上遇到有人问你。你就说去龙街找牛，好不好？”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张佩先爽快地答应了我奶奶的派遣，并约上同村放牛娃李春荣一起火速赶去找马瑛。约中午十一点，两个娃儿与解放军悄然出现在下乐美村，马瑛亲自率队来到后，就向奶奶了解情况。并派侦察员查找土匪的去向，当打听到士匪就藏在小沾良村时。马瑛拉着我奶奶的手说：“大嫂，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救回来6位同志，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并立刻率队前去追剿土匪。
可坏消息还是来了——爷爷在小沾良附近被土匪击中腹部，壮烈牺牲了，那年他才35岁啊！7月12日早饭前后，乡亲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把爷爷的遗体从扯衣咩方向抬了回来。奶奶颤抖着伸出手，掀开盖在爷爷身上的棉絮，看到他的肠子已经流了出来，腰间只系着一根棕绳——鞋子和裤带都被土匪抢走了。那一刻，奶奶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当场就昏了过去。我无法想象，当时的她有多绝望，有多心痛，只能从她后来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讲述里，勉强感受到那份天人永隔的撕心裂肺。
爷爷牺牲后，时任武定县人民政府副县长窦维钧等同志亲自来料理后事。政府买了棺材、棉絮和白布，区里也送来了花圈，还有一副写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挽联。窦维钧同志拉着奶奶的手，轻声安慰：“你丈夫为革命牺牲，是英雄！政府不会忘了你们，会照顾你和孩子，孩子以后的助学金也会解决。你是烈士的妻子，你是光荣的。”1951年镇反运动中，杀害爷爷的匪首杨桂林、张跃中，还有凶手李兆玉被逮捕镇压。奶奶得知消息时，激动得泪流满面，拉着乡亲的手反复说：“感谢党和政府，终于为炳阳报了仇！终于可以告慰他了！”
可命运又给了这个家一次重击。后来受“左”的错误思想影响，我们家被错划为地主成分，爷爷的烈士身份也渐渐被人淡忘。家里的财产被全部没收，最后只分给我们一间又小又暗的畜圈暂住。那段日子有多难，我无法完全体会，只知道奶奶领着年幼的母亲李琼芬，娘俩相依为命，在艰难里苦苦支撑。可就算日子再苦，奶奶也没丢过爷爷的照片和那些零星的遗物——她把照片用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箱子最底下，每天都会偷偷摸一摸，盼着有一天，爷爷的功绩能被重新认可，盼着爷爷的名字能再被人记起。
这份期盼，终于在1985年7月9日有了结果。那天，武定县民政局局长郭应举带着8位同志，捧着《革命烈士证明书》《光荣匾》，还拎着慰问品，走进了我们家。当局长在乡亲们的面，大声宣读证书内容时，奶奶站在那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几十年的等待，几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归宿。爷爷的名字，终于正式载入了光荣的英烈史册，他的鲜血没有白流，他的牺牲没有被遗忘！
2021年，插甸镇政府在新修建的广场上矗立起“插甸镇解放委员会纪念碑”，2021年12月6日，时任楚雄州政协副主席、武定县委书记李玉林带队开展揭牌仪式。爷爷的遗骸被迁入武定县烈士陵园，那方石碑上，不仅镌刻着他的名字与不朽的功绩，更承载着后人深切的敬仰—他从未远去，始终活在我们心中。
如今，奶奶也离开了我们，可爷爷的故事、爷爷的精神，早已成了我们家族最宝贵的财富。他用一生践行了对党的忠诚，用生命诠释了“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作为他的孙子，我会把爷爷的故事讲给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听，把他的信仰传承下去，让这份赤胆忠心在新时代继续发光发热。现在，孙辈们都过上了爷爷当年期盼的幸福生活：我和妻子已经退休，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您的重孙也已经参加工作，能独立撑起一个家了。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您——咱们家族里，已经有4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您当年追随的信仰，如今在晚辈们的身上延续着，您当年的心愿，如今都实现了！
爷爷，您看，这盛世如您所愿；爷爷，您听，您的故事还在被人传颂。您的精神永垂不朽，我们永远怀念您！
祭奠追思爷爷李炳阳烈士
未留片瓦映庭光，却把丹心铸国殇。
曾踏烽烟驱暗夜，甘抛热血沃新秧。
精神自比青松劲，风骨长随日月彰。
后辈承君凌云志，一腔赤诚继华章。
（2025年9月）
作者：李永德（李炳阳烈士之孙），彝族，中共党员，云南省武定县林业局退休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