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数量众多的彝族神话等民间故事,存在着大量的原始宗教信仰情节和观念,如天象天体崇拜、虎崇拜、龙蛇崇拜、蛙崇拜、葫芦崇拜、竹崇拜、树崇拜、火崇拜等。彝族源远流长的民间故事及与之相伴的宗教信仰文化,反映了彝族先民对世界的思考和体悟,为中华文明的丰富和发展增添了有益养分,为人类精神生活的多样性繁荣提供了佐证,是一座探寻彝族先民神秘精神世界的思想宝库。
关键词:彝族;民间故事;信仰;自然崇拜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彝族人民在生产和生活中创造了形式多样的民间文学作品,其中,民间故事是民间文学的主体。从广义上看,彝族民间故事包括神话、传说、故事、笑话、童话等多种艺术形式。源远流长的彝族神话,是彝族民间故事中很突出的一部分,是彝族远古社会基本面貌的反映。脍炙人口的传说,在彝族民间故事中也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主要反映彝族进入阶级社会以后的阶级关系和人民的生活面貌。在彝族民间故事中,数量最多的是通常被称为一般民间故事的作品。彝族民间故事中的种种情节和人物感情,不仅仅反映了彝族传统的习俗、观念、常识,还深刻透露出了彝族民间深层次的宗教信仰观念。宗教信仰为人们构建了一个神秘的世界和精神家园,但同时,它又深刻影响着民间故事的创造和演变。众多的彝族民间故事,传达出了彝族先民社会曾经长期存在着以自然崇拜为主,包含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原始巫术信仰等在内的原始宗教信仰,印证了彝族传统社会源远流长的信仰文化。
一、彝族民间故事中的天象天体崇拜
彝族先民赋予日、月、星等天体以及雷、雨、风、云、虹等自然现象以丰富想象,对这些自然物寄寓了深刻的意义,让它们成为自己的精神依归,由此形成了天神崇拜。“彝族的天神崇拜经历了自然崇拜到祖先崇拜、人格神崇拜的发展演进过程。”[1]而这一特点,在彝族民间故事中留下了痕迹。
千百年来,神秘的太阳给人以无限的想象,太阳于是成为世界各民族神话中最具有普遍性的意象。远古的人们崇拜和敬仰太阳,创造了数量繁多的太阳神话。太阳崇拜也是彝族先民的一种传统。彝族人崇拜太阳,在民间有崇日、敬虎、尚黑的习俗,彝族人认为太阳就是父母,老虎是祖先,所以要崇拜太阳,尊敬老虎。彝族创造的十月太阳历,就反映了彝族先民对太阳的崇拜。太阳崇拜在彝族民间故事中随处可见。楚雄彝族民间流传的《三女找太阳》的传说故事,反映了人们对太阳的敬仰 :远古时,天上的七个太阳是世间万物的生命之源,太阳哺育着万物,人们的日子过得比蜜汁还香甜。后来,出现一只天性喜欢黑暗的夜猫子,变成一个无比高大的鹰嘴铁人,射落了六个太阳,第七个太阳不出来了。没有了太阳,万物无法生长。三个勇敢的彝家姑娘历经重重艰险,用自己的勇敢、坚韧感动了太阳,太阳出来了,而三位姑娘却永远地失去了生命。[2](P37—40)
彝族有对雷、雨、风、云等天象崇拜的传统,并由此衍生出雷神、雨神、风神等天神崇拜。在彝族民间,有祭雷神等天神的活动。楚雄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的火把节,居住在山区的彝族群众会集体到祭天山举行祭天仪式。由此,在彝族民间故事中,有不少是描述对雷、雨、风、云等天象崇拜的情节。在这些故事中,天神无处不在,他们具有无限的威力,天神定下天规,可以惩罚人世间的民众。比如在彝族洪水泛滥神话故事中,远古的时候人心坏,天神极为不满,便令司雨神降下暴雨,洪水淹没大地,人类被毁灭,只留下心地善良的兄妹传人种。这些情节的存在反映了彝族先民头脑中的天神崇拜。
二、彝族民间故事中的虎崇拜
彝族人一直以来有虎崇拜的传统,自称是虎的民族。刘尧汉先生认为 :“云南‘罗罗’、男人自称‘罗罗颇’或‘罗颇’,女人自称‘罗罗摩’或‘罗摩’(‘颇’义男性,‘摩’,义女性),义为公虎、母虎,即以虎族自居。”[3]在彝族神话故事中,存在着大量有关虎崇拜的描述。在彝族创世史诗《梅葛》中,彝族人把虎作为人类的来源。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云彩、虹,地上的树木、大江、大海、飞禽、走兽等等,都是老虎的尸体的各个部分变的。这种把虎化生成世间万物的神话,反映了彝族先民对虎的崇拜。
楚雄彝族学者在南华县彝族地区搜集到的一个关于虎崇拜的故事,讲述了当地母虎祭祀的来历 :人们为了得到母虎的护佑,在毕摩的带领下从山林中请回母虎神灵,并在每年正月的第一个属虎日举行祭虎神仪式,跳母虎舞……久而久之相沿成习,由此形成了彝家一年一度的母虎节。”[4](P40—41)每年农历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五,楚雄州双柏县小麦地冲彝族罗罗濮支系有跳老虎笙的习俗,老虎笙实为体现虎崇拜的一种原始舞蹈。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阿罗人的祖先居住深山密林中,常被豺豹蟒蛇惊扰,阿罗人防不胜防。后来阿罗人把猎到的虎皮剥下来,套在身上跳起“虎舞”,表示阿罗人都像虎一样勇猛,不惧怕任何邪恶,以守卫寨子。从此,寨子安宁了。他们就把跳虎作为节日固定下来,并伴以乐曲和大锣笙。
凉山地区流传的彝族民间故事《吙乌迭古》讲述了一个彝族勇士吙乌迭古的事迹。吙乌迭古从小胆子就很大,有一次他骑着老虎跑过了九道大山,跑过了九条大河,跑过了九座森林,来到一座大得无边的黑漆漆的大杉林里,找到了他的舅舅日米阿吉。凭着他的聪明、勇敢,吙乌迭古帮舅舅他们家支打败了蛮横无理的阿格惹尔家,夺回了被占去的耕地、牧场等。帮助舅舅打败阿格家后,吙乌迭古终于回到了家乡,人人都为他感到骄傲,因为他是一个能骑虎的仗义的勇士。[2](P108—125)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人们把虎与勇士联系在一起,认为代表着一种荣耀,虎崇拜的文化意蕴是很明显的。
楚雄地区流传的故事《彝家女和小白龙》讲述道 :龙王庙的小白龙显灵悄悄和一个彝家姑娘相爱,生下一个儿子。因为怕名声不好,姑娘一家把这个孩子丢弃在森林里。后来这个孩子得到了老虎的抚养,凤凰的护佑,长成了一个力大无比、聪明勇敢、彪悍无比的彝族小伙子。他来到村里教人们打大包头,开山种粮种蔴。他又教全寨子里的年青人用山中的青藤做成了弩射猎。在他的带领下,人们都生活得无比快乐幸福。于是,大家选他为“王”,都称他为“包头王”。再后来,他去到礼舍江边,在哀牢山一带组织成千上万的彝族群众举行了有名的彝民大起义,称王反对皇帝。在这个故事中,包头王得到老虎的抚养,最终成为了一个英雄人物,也蕴含着彝族虎崇拜的文化内涵。
三、彝族民间故事中的龙蛇崇拜
对龙、蛇的崇拜以及龙蛇一体的观念,是彝族等少数民族的一个古老传统。一些学者认为 :“龙的形象最初可能是由巨蛇演化而来,它可能是由以蛇为图腾的各部落在融合了其他图腾的某些因素之后化合为龙的形象。”[5](P27)蛇图腾是龙图腾的一个分支或一个方面,彝族先民对龙、蛇的崇拜是一体的。
龙崇拜可以从我国少数民族的感龙神话中得到印证。作为流传于西南地区各民族中最为著名的感龙神话,九隆神话叙述了哀牢先民的起源。《后汉书·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说 :“哀牢夷者,其先有妇人名沙壹,居于牢山,尝捕鱼水中,触沉木若有感,因怀妊。十月,产男子十人。后沉木化为龙,出水山,沙壹忽闻龙语 :‘若为我生子,今悉何在?’九子见龙惊走,独小子不能去,背龙而坐,龙因舐之。其母鸟语,谓‘背’为‘九’,谓‘坐’为‘隆’,因名子曰‘九隆’。及后长大,诸兄以九隆能为父舐而黠,遂共推为王。哀牢山下有一夫妇,复生十女子,九隆兄弟皆娶以为妻,后渐相滋长。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衣皆著尾。九隆死,世世相继。”[6](P2868)“哀牢”和“僰人”崇蛇(龙),后世南诏自称为哀牢夷之后,彝族作为哀牢的后裔之一,九隆神话至今仍被彝语支各民族口耳相传,体现了彝族古老的龙崇拜文化。
在彝族经文中,龙(蛇)是彝族最崇拜的神灵。彝文《祭龙经》讲述过一个关于蛇的传说 :从前有个叫鲁肯舍夷的,她领着一帮女仆人到海边去洗彩线时,海上有一对金龙游来,仆人们以为是两条蛇,要去打。鲁肯舍夷制止了仆人们,把小金龙捧回去设坛虔诚供奉。第二年她就生了一个孩子叫阿大德神,阿大德神长大后掌了大权,被立为君长。[7](P224)在这段神话中,鲁肯舍夷因奉蛇而生子,证明了彝族先民崇拜蛇的观念。
彝族民间文学作品中有大量人蛇结婚的异类婚故事。在楚雄双柏县彝族地区以彝文和口头方式在民间流传,以五方韵文的彝族传统诗歌形式记录的叙事长诗《赛玻嫫》(“赛玻嫫”是彝语,其意为人与蛇做夫妻),又名《七妹与蛇郎》,讲述了一个人蛇相恋的故事。龙王带着蛇郎来到人间,蛇郎爱上了七妹,与七妹结为夫妻,生了一男一女。他们完全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过上美好的日子后,却没有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带上厚礼回娘家看望家人。这一举动,却又引起了好逸恶劳的大姐的嫉恨,于是狠心的懒惰成性的大姐害死了七妹,冒充七妹与蛇郎生活了三年。七妹变成画眉,揭穿了大姐的真面目,惩罚大姐,重新与蛇郎过上了幸福生活。这个叙事诗就是以一个人蛇相恋的故事为基本框架,加入了“狠心姐姐,善良妹妹”母题以及“灰姑娘”母题后形成的。
云南石屏县流传着人与龙的婚恋故事《龙在田》 :龙朋腊迷村有个叫朝赶的姑娘,常到村旁龙潭边洗衣洗菜。朝赶生得很美,潭龙王爱上了她。夜深人静,潭龙王变成英俊伙子去找朝赶姑娘相会。时间久了,朝赶姑娘怀孕了。怀孕三年,肚子大得像牛皮大鼓。儿子出生后,朝赶就死了。阿婆受潭龙王托梦,为娃娃起名龙在田。明末,发生战乱,龙在田屡建奇功,官封荣禄大夫,左军都督府都督,正一品武官。加冕宴上,大明皇帝亲自替他更衣,发现其一身纹有龙鳞状,失口道 :“龙子,龙子”。[8]这些故事,反映了彝族源远流长的龙蛇崇拜文化。
四、彝族民间故事中的蛙崇拜
彝族对蛙有着由来已久的敬意,认为蛙勤劳智慧、朴实孝顺、足智多谋、以德报恩,神通广大,乐于助人。人们对蛙的特殊情结,可以在民间故事中寻到踪影。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依》讲道,洪水泛滥后,乌鸦驮着蛇、蜜蜂等到达天庭,天庭君主恩体谷兹被蛇咬伤,女儿被蜜蜂锥伤,不得不向人间的居木乌乌求助,于是居木乌乌派神医青蛙去治疗。自此以后,青蛙在彝族人生活中成为良医的代名词。在《勒俄特依》中,还有居木乌乌在足智多谋的青蛙的帮助下,娶到了恩体谷兹的女儿的故事情节,由于青蛙的聪明才智和独具慧眼,恩体谷兹只得让蛙背走天女去与居木乌乌成亲,人类的繁衍生息终于得以实现。

凉山彝族民间故事《天神的哑水》讲述道,天神让所有动物去喝“智慧的水”,因为人帮助过被别的动物踩伤的青蛙,青蛙便指点人去喝了那用木叶装的水,其他动物则喝了金质木盔里的哑水,于是除了人以外其他动物都不会说话了。[2](P394—395)这则故事告诉我们,人之所以会说话,是受到了青蛙的指点,所以,青蛙是对人有恩的。彝族民众直到如今对青蛙还保持着许多禁忌,不准伤害青蛙。
彝族蛙崇拜还体现在民间广泛流传的青蛙娶妻故事中。这一故事在凉山地区是这样讲述的 :一名彝族人从膝盖里生出一只青蛙,后来这一青蛙儿子使用神技让舅舅无可奈何,如愿娶到了漂亮能干的表妹。后来,青蛙变成了英俊的小伙子,母亲和妻子为了留住他的人形,把青蛙皮烧了,没想到由于蛙皮被烧,青蛙也死了。原来青蛙本是天神派来人间的神仙,在蛙衣内修炼,今后上可管天界,下可管人间,现在蛙衣被烧,就无法学习天界语言,青蛙由此随着蛙衣而去。[9](P11)
这些民间故事,反映了彝族先民对蛙的感激、崇敬心理。而彝族的蛙崇拜,深层次含有彝族先民对蛙的生殖崇拜和祖先崇拜。青蛙的圆圆大腹,象征着母性怀孕的样态,加之蛙产卵繁多,为人们所倾慕。青蛙娶妻、人蛙成婚的故事,灌注了人们对蛙的敬佩崇拜之情,是彝族先民们的蛙图腾神话在历代传承过程中的变异现象。
五、彝族民间故事中的葫芦崇拜
在彝族先民心目中,葫芦始终是帮助彝族渡过难关的恩物,是人类诞生或重生的摇篮,即葫芦与“生”紧密联系在一起。刘尧汉先生在《中华民族的原始葫芦文化》中指出,“葫芦就象征母体,葫芦崇拜也就是母体崇拜”,“我国的母体崇拜的象征物则以葫芦崇拜最为广泛”[10]。学者普遍认为,葫芦形似女阴的子宫,且具有多籽的特征,象征着神秘的生殖力,是先民们生殖崇拜的对象。同时,葫芦与彝族先民的哲学观念也有深刻联系。在彝族的观念中,葫芦形圆而虚中,是宇宙的象征。彝族推崇“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视人体为一个小宇宙,而象征母体的葫芦同样也具有宇宙之结构,葫芦由此成为彝人去世后灵魂的归所。
葫芦创世神话在彝族等众多少数民族中普遍流传。彝族民间流传的葫芦创世神话,属于人类再造神话,基本故事结构往往一致 :洪水来临时葫芦救人种(兄妹俩),洪水过后兄妹俩从葫芦走出来,经天神的旨意,兄妹俩成亲,生下一个葫芦或肉葫芦团等,劈开后生出几个兄弟,后来就成了汉、彝、苗、藏、白等民族的祖先。如楚雄彝族史诗《梅葛》叙述了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 :洪水后幸存的两兄妹奉神谕成亲后,生下一个葫芦,剖开葫芦,从中出来了汉、彝、苗、藏等九个民族。楚雄彝族史诗《查姆》讲述道 :洪水时代,其他人都被洪水淹死了,只有好心的阿朴独姆和妹妹用葫芦避洪水,得以幸存。后兄妹二人通过滚石磨等仪式的考验,成婚传人种,诞生了彝族、哈尼族、汉族等的祖先。另外,彝族创世史诗《阿细的先基》、《洪水滔天史》都有类似的记载,都有与《梅葛》、《查姆》中葫芦渡人大体一致的故事结构。

六、彝族民间故事中的竹崇拜
彝族有崇拜竹子的习俗,在彝族先民心目中,竹是与祖先联系在一起的神物,所以对竹的崇拜的文化绵远不绝。彝族认为竹的出现,为彝族生存和繁衍创造了条件,人类的生存来自竹,或得到竹的庇护。彝族人死后即以竹为灵位,把竹根作为人祖来崇拜。供奉竹祖灵位是川、滇、黔、桂四省彝族共同的习俗,不少地方的彝族有用竹根、竹筒、山竹条等竹制品做祖灵的习俗。
彝族民间故事中,不少篇章表达了彝族与竹子的历史渊源关系。在创世史诗《勒俄特衣》中就有藏、彝、汉族祖先起源的传说 :彝族始祖阿普笃慕为了让三个不会说话的儿子开口,听从曲乌的建议,砍来三节竹子烧爆后,老大说藏语成了藏人的祖先,老二说彝语成了彝人的祖先,老三说汉语成了汉人的祖先。在楚雄彝族民间故事《阿霹刹、洪水和人的祖先》中,彝族的始祖伍午的三个儿子不会说话,也是通过烧竹让他们开口说话。《洪水潮天的故事》中,老三靠躲在木柜子里飘在水上逃生,结婚后生下了三个儿子,不会讲话,靠竹节烧爆后打在他们身上及其竹节发出的声响才吓得他们开口说话。这些故事记载的故事情节基本一致,反映了人们对竹的深厚感情,说明竹崇拜观念在彝族民间根深蒂固。有学者认为,竹子是彝族的祖先、族源、神灵乃至精神支柱。竹王是神话人物九隆、阿倮、阿鲁、阿龙、伍午、笃慕等的音变,都是彝族的共同始祖,只是由于居住分散称呼不同。[11](P40)
彝文叙事史诗《查姆》讲述了彝族先民在遭遇洪水泛滥时,竹成为搭救始祖的恩物,因此,彝族人视竹为祖先神而祭供。《阿霹刹、洪水和人的祖先》中讲述道 :洪水来时,老三带着妹妹在木箱子里没有沉入水底,后他们攀着野茅竹和青枫树,带着小鸡,在石山尖上生存下来。他们在洪水消退后对野茅竹和青枫树说 :“多谢你们搭救了我们兄妹两个,我们世世代代都会把你们当神主来供。”[2](P33—36)这个神话故事中,除了木箱外,野茅竹也是帮助他们摆脱洪水之灾的恩物,所以竹子成为彝族人世代祭祀的神物。
另有一些故事通过感生图腾的方式,认为竹与妇女接触而繁衍了后代。如贵州彝族地区流传的著名神话故事《竹的儿子》叙述了一位彝族姑娘在洪水中被竹子搭救,姑娘对竹子由感念而生感情,最后用石头依次砸开竹筒,得了五个儿子,姑娘高兴地抱住一根通天母竹升天了。[12](P415—423)这个故事反映出的彝族关于竹的生殖崇拜更为明显。在故事中,竹子已经拟人化,竹子与姑娘之间,似乎有了一种血缘关系。在滇东及黔南一带的彝族群众中,流传着一则与竹有关的祖先起源神话,讲述了彝族祖先最早是从太古时期河水上浮着的一个楠竹筒爆裂后走出来的。[13](P29)贵州威宁马街自称“青彝”的彝族人中有一则传说,讲述了古时候有个在山上耕牧之人,从飘过的河水中取了一根竹筒划开,内有五个孩子,他如数收养为子,日后成为白彝、红彝、青彝等彝族分支的祖先,而“为纪念老祖宗竹子,青彝始终坚持编竹为业,世代赶山赶水,哪里有竹就在哪里编。”[14]
为什么在这些神话传说和故事中,彝族与竹具有不解之缘呢?有学者解释为 :“竹崇拜的原始形态为男性生殖器崇拜,竹节即男性生殖器官。以后与祖先崇拜相汇合,衍化为竹氏族图腾崇拜。”[15]除了竹的外形让人联想之外,竹强劲的繁殖力与生命力,以及彼此相连盘绕而生的竹根,与人们的生殖愿望以及彝人密切的家支血缘观念相吻合,故与祖先崇拜发生了紧密的联系。
七、彝族民间故事中的树崇拜
“彝族盛行植物崇拜,特别是树崇拜,且在彝族现实生活中还存有大量的遗存。”[16]凉山彝族认为木头做的器具具有法力,因此现在凉山彝族毕摩要借助树的丫枝或树枝进行宗教活动,而日常生活中所用的碗、勺等也是木头做的。另据云南澄江等地的彝族传说,洪水滔天后彝族始祖阿搓从竹筒中走出来,与松树变成的怪女成亲,彝族得以繁衍,因此松树也被后世彝族奉为始祖加以祭拜。[17]在《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的九隆神话中,沙壶触一沉木而受孕,然后生出了哀牢国各民族的始祖——元隆。沉木是龙的化身,因此,在彝族先民看来,树与龙一样是彝族的始祖,是创世神树,且在彝族人心中,这样的神树就是龙树。
在彝族创世史诗《查姆》中,宇宙万物都根源于一棵被称为“梭罗树”的神树,“梭罗到了冬月九,树叶落到地上来,树叶变成土,有了天来有了地。”[18]梭罗树孕育了万物,也孕育了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条件,因此彝族奉行一种以树为基础的自然观。“人们崇拜树、保护树,在传统的彝族村寨中都有一片高大茂密的神树林、山神林、龙树林或密枝林,林中高大的树木被视为神树。”[19]在彝族观念中,人死后灵魂又会返回并融入到树中。彝族民间故事《阿霹刹、洪水和人的祖先》中,三个兄弟在选择避水器物的时候各有不同,得到了不同的命运。老大、老二选了金箱子、银箱子,在洪水中都被淹死了。只有老三选择了木箱子,得以活命。这反映了在彝族人头脑中,树木做的木箱子能给人带来吉祥和希望。后来这个箱子飘到一座石山尖上,三弟和妹妹靠攀着野茅竹和青枫树跳上石山尖上,在那里住下来,开创了人类的历史,故彝族先民除了对竹以外,还对青枫树充满了感激,所以把青枫树等树木也作为神主来供奉、祭祀。
八、彝族民间故事中的火崇拜
彝族是“火”的民族,彝族神话、史诗、古歌中有大量有关火的传说。彝族史诗《勒俄特依》讲道 :“天上坠下一火球,掉在恩接介列山,燃起熊熊大火,烧了九天九夜,天和地都在烧,为了创造人类烧,为了诞生祖先烧。”[20](P39)彝族史诗《阿细的先基》讲道 :天上掉下一样红通通的东西,人们不认识,就在旁边的树林里,折了一些小树枝来撬老树,撬着撬着,撬出火来了,于是人们就知道用火来烤食物吃了。[21](P26—28)彝族史诗《梅葛》讲述了人类早期,地上没有火,于是天上龙王想办法,用三串小火镰,一打两头着,从此人类有了火。彝族史诗《查姆》说,独眼睛这代人用石头敲硬果溅起火星,火星落在树叶上,野火烧起山林,从此,他们独眼人懂得用火了。
彝族先民实行火葬,认为人死后回到祖先那里去,是“火化归天”、“火化返祖”。在民间故事《吙乌迭古》中,吙乌迭古的舅舅日米阿吉和莫克里遮死时,家里人按照他们的要求用弓和箭把他们烧化了。反映了这一古老风俗习惯的存在,以及彝族人的火文化。
彝族火把节的故事集中反映了彝族对火的崇拜心理。在彝族人观念世界中,火被赋予了某种神秘力量,火由此作为一种超自然的现象被加以崇拜。关于火把节的来历,流传着多个版本的故事。李乔先生收集的火把节的故事是这样描述的 :天上的大力士斯热阿比到地上找大力士阿提拉八比试摔跤,结果斯热阿比被阿提拉八摔在地上,流血而死了。天菩萨知道后,大为震怒,便派大批蝗虫、冥蛾来吃地上的庄稼,阿提拉八在旧历六月二十四日那一晚,砍了许多松树,领着人们把害虫通通烧死,保护了庄稼,从此彝人们把旧历六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定为火把节。[2](P41—42)有的火把节传说,认为彝人将火把绑在牛、羊角上,借助火威战胜对方,因此有了火把节。这些故事生动反映了彝族人对火的特殊感情和崇拜心理。
总之,世界上每个民族都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一个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世界,一个是心灵创造的幻想世界。在那个神秘虚幻的精神领域里,人们寄托着自己的信仰和希望。彝族民间故事中存在着大量的原始宗教信仰情节,蕴含着深厚的原始宗教信仰观念,反映了彝族先民对世界的思考和体悟。并且,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宗教信仰与神话等民间故事之间存在密切联系,两者之间的相互促进从未中断。“有了萌芽的原始宗教信仰,然后才有根据这些信仰而创造的神话;神话兴起来了,对于宗教信仰,也起着巩固和推动的作用。”[22](P12)源远流长的彝族民间故事及与之相伴的宗教信仰文化,为中华文明的丰富和发展增添了有益养分,为人类精神生活的多样性繁荣提供了佐证。这是一座探寻彝族先民神秘精神世界的思想宝库,值得我们持续不断地深入挖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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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斐然(1968—),男,彝族,博士,楚雄师范学院思政部副教授,云南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民族学、韦德官方网址。
原载:《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8期;文字来源:参考网;图片来源:伟德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