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质欲望膨胀的现代社会，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日趋紧张，我们似乎忘记了大地原本的慷慨与神秘。普显宏的《到五街找松茸》以朴实无华的笔触，记录了一次寻找松茸的山林之旅，却在不经意间揭示了一个深邃的生态哲学世界。这篇散文表面上是一次寻找山珍的日常经历，内里却蕴含着对自然恩赐的敬畏、对生命循环的体悟、对生态平衡的思考。作者通过“松茸大王”老罗这个人物，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与自然相处的智慧——不是征服与掠夺，而是倾听与对话，不是贪婪索取，而是感恩回馈。这种智慧在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今天，显得尤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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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吴云立）
一、大自然的恩赐：松茸
松茸，这种被称为“菌中之王”的珍贵食材，在普显宏的笔下不仅仅是一种高档食材，更是大自然神奇造化的体现。作者初到五街，即点明南华县“野生菌王国”和五街镇“松茸之乡”的美誉，但文章并未停留在对这种荣誉的简单陈述上，而是通过亲身体验，揭示了松茸作为自然恩赐的真正价值。
松茸的珍贵首先体现在其不可驯化的野生特性上。尽管现代科技高度发达，人类能够人工培育各种食用菌，但松茸至今无法完全实现人工栽培。这种固执的野生性，使松茸成为人与自然之间一种特殊纽带的象征。文中老罗找到的“松茸王”重达715克，在中国•南华野生菌美食文化节“菌王争霸赛”上夺得桂冠，这个细节不仅展示了松茸可能达到的惊人形态，更暗示了自然所能给予的超乎想象的馈赠。松茸的生长不需要人类的干预，它按照自己的节奏和规律破土而出，成熟衰老，完成生命的循环。这种完全自主的生命历程，正是自然本身生命力的彰显。
松茸的价值还体现在其与人类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中。作者发现自己难以找到松茸，而老罗却能一找一个准，这种对比凸显了松茸不是轻易可得的物品，它需要寻找者具备特殊的知识、经验和感知能力。文中提到松茸“就像是跟我玩躲猫猫游戏似的，总是躲藏在那些让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这种拟人化的描述暗示了松茸并非被动地等待被采集，而是具有某种主动性的存在。它选择展示自己的时机和对象，只有那些真正懂得自然语言的人才能获得它的馈赠。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松茸作为自然恩赐的代表，提醒着人类与自然之间本该存在的馈赠关系。在原始社会中，人类通过采集和狩猎直接从自然获取生活资料，这种获取建立在对自然规律的尊重和适应基础上。现代社会的工业化食品生产体系使人们逐渐忘记了食物原本的来源，忘记了我们仍然依赖自然的恩赐而生存。松茸通过其不可人工培育的特性和珍贵的经济价值，重新唤起了人们对自然馈赠的珍视与感恩。
二、寻找山珍：松茸生长环境与五街
五街镇开们村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不仅是地理上的一个点，更是一种特殊的人地关系的代表。普显宏在文中描绘了五街的自然环境：“出了村子，我指着东边一座林木蓊蔚的青山说，你看这山上植被多好！”这种植被茂密的青山正是松茸生长的理想环境。但作者通过老罗的话暗示，并非所有看起来植被茂盛的山林都盛产松茸，松茸的生长有着更为微妙的环境要求。
松茸与松树形成共生关系，这种菌根共生现象是自然生态中相互依存关系的完美例证。松茸菌丝体依附在松树的细根上，形成外生菌根，菌丝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和矿物质供给松树，松树则通过光合作用制造有机物供给松茸。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超越了简单的生存竞争，展示了大自然中合作共生的可能性。文中老罗指出“没有松树、麻栎树，土寡干燥的地方也不出松茸”，简明扼要地指出了松茸生长的生态环境特征。
五街地区的彝族居民在长期与自然相处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生态知识。老罗作为“松茸大王”，他的寻找技巧建立在深厚的本土知识基础上：“松茸找旧窝，杂菌满山跑。今年找到松茸的地方，好好记牢，明年还能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找到松茸”。这种知识不是来自教科书，而是来自世代相传的经验和对自然规律的细致观察。本土生态知识是现代科学知识的重要补充，它常常包含着对特定生态系统深刻而实用的理解。
五街的生态智慧还体现在其对山林资源的分配和管理上。文中提到“这是人家承包的山林，专门有人看守”，显示了一种对自然资源的社区管理机制。这种机制既避免了对松茸资源的过度开发，又保证了村民之间的公平获取。全村79户人家，“家家发松茸财，松茸户均年收入达1万多元”，这种基于自然资源可持续利用的生计方式，为现代社会提供了一种替代发展模式的思考——不是通过破坏性开发获取短期利益，而是通过尊重生态规律实现长期共赢。
五街的地理环境与人文传统共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态文化景观。这里的居民不仅从自然中获取物质资源，更形成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这种生态文化在现代社会日益稀缺，因而显得尤为珍贵，它为思考人类与自然的未来关系提供了重要参考。
三、松茸的灵性与生命循环
普显宏在文中通过老罗的行为和观念，展示了一种认为自然存在具有灵性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不是迷信，而是对自然复杂性和神秘性的尊重，是对所有生命形式内在价值的承认。
老罗在寻找松茸过程中的一系列行为透露着对自然灵性的敬畏：“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叫我不得大声喧哗（不知是怕惊扰了神灵，还是怕别人发现）”。这种小心翼翼不仅是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更是对自然神灵的一种敬重。待他“慢慢拨开隆起的一片松毛”，取出松茸后“把橇过松茸的地方恢复原样”，这些动作体现的是一种采集伦理——最小化对自然环境的干扰，保持生态完整的责任感。
文中老罗总结的找松茸四点技巧中的最后一点“靠修行”，尤其体现了灵性维度：“五街的彝族认为，山上生长的一草一木都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包括这五颜六色的野生菌，均有山神护佑，得罪了神灵就会遭到‘报应’”。这种观念构建了一种生态保护的精神激励机制：善待自然不仅是为了物质利益的可持续获取，更是一种道德和灵性上的要求。“懂得爱护松茸的人，来年肯定还会有好的回报。像那些拿镰刀锄头乱挖滥采松茸的人，第二年就再也找不到一朵松茸了”。这里描述的不仅是一种实践经验，更是一种自然正义的表现——大自然会对人类的行为做出回应，破坏性行为会导致自然馈赠的终止。
松茸的生命循环也体现了自然界的生死轮回。文中提到松茸“本来还可以再养两三天的，每朵松茸每天至少可以增值10元钱”，但老罗为了不让作者空手而归，还是选择了采摘。这个细节暗示了人类采集活动与自然生长节奏之间的微妙平衡。过早采摘减少了大自然的产出，过晚采摘则可能导致松茸腐烂浪费。理想的做法是在尊重自然生长规律的前提下进行适度采集，这需要对人类欲望的自我约束和对自然节奏的敏感把握。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松茸的每年再生展示了大自然惊人的恢复力和循环能力。只要菌根系统未受破坏，只要生态环境保持健康，松茸就会年复一年地在相同的地方出现。这种循环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而是自然本身的内在节律。人类可以参与这个循环，从中获取生计，但必须尊重循环本身的规律和时限。松茸的灵性正在于这种超越人类控制的自主性和节律性，它提醒人类：大自然不是被动的资源仓库，而是有自身节奏和规律的生命共同体。
四、保护好生态文明之意义
普显宏的《到五街找松茸》虽然写的是个人经历，但隐含了对生态文明的深刻思考。在全球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今天，五街彝族居民与自然相处的智慧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生态文明首先要求人类重新定位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现代工业文明将人类置于自然之上，将自然视为可无限提取的资源库和可任意排放的垃圾场，这种人类中心主义导致了严重的生态危机。而五街居民的观念则代表了一种更为谦卑的立场：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需要尊重自然的规律和限度。文中老罗的行为和观念体现的正是这种生态谦卑——他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自然的参与者和对话者。
保护生态文明需要建立一种基于敬畏的伦理关系。文中描述的彝族居民对山神的信仰，实质上是一种对自然复杂性和神秘性的敬畏。这种敬畏不是愚昧迷信，而是一种生态智慧的体现——承认人类知识的有限性和自然系统的复杂性。现代生态科学同样告诉我们，生态系统是极其复杂的网络，人类对其了解仍然有限，任何大规模干预都可能带来不可预见的后果。保护生态文明就需要重建这种对自然的敬畏感，避免因过度自信而破坏生态平衡。
生态文明还要求我们重新思考经济发展的模式和目的。五街居民通过可持续采集松茸，“户均年收入达1万多元”，实现了一种基于生态保护的生计方式。这种模式不同于先污染后治理的传统发展路径，展示了一种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相协调的可能性。在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日益严重的今天，这种发展模式的经验值得深入研究和推广。
从文化维度看，保护生态文明意味着珍视和学习各种本土生态知识。文中老罗的找松茸技巧——靠嗅觉、直觉、运气和修行——代表了一种与现代科学知识不同但同样宝贵的认知方式。这种知识建立在长期直接接触自然的基础上，包含了对特定生态系统精细的理解。保护生态文明不仅需要科学技术，也需要这些本土知识的补充和丰富。
最后，生态文明建设需要每个人从日常生活中的实践做起。文中作者亲身体验寻找松茸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重新连接自然的过程。在现代城市生活中，人们与自然的距离越来越远，忘记了食物、水和空气最终都来自自然。通过直接参与自然过程，人们能够重新建立与自然的情感连接，从而更愿意保护自然。保护生态文明不仅需要政策和技术的改变，更需要这种情感连接和体验的重建。
普显宏的《到五街找松茸》通过一个小小的寻找松茸的故事，打开了通向生态智慧的大门。它提醒我们，大自然的恩赐不是理所当然的，它需要我们的尊重、珍惜和保护。松茸的隐秘与珍贵，寻找者的技巧与敬畏，彝族的传统与智慧，共同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卷。在人类世时代，当人类活动已经成为改变地球环境的主要力量时，这种和谐共生的智慧显得尤为珍贵。珍惜大自然的恩赐，不仅是为了可持续地利用资源，更是为了保持人类作为自然一部分的本真状态，为了守护那个孕育了我们所有生命的地球家园。
2025年9月15日，读友人美文，品松耸生命。
作者简介：吴云立，高级教师，中国通俗文艺协会会员，云南省演讲学会常务理事西双版纳工作部部长，云南省评论家协会会，西双版纳评论家协会顾问，《百姓作家》副主编，西双版纳作协音舞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