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一百多年前人们开始研究航海家郑和的时候，云南先后“发现”了两个“郑和故里”，最早的“郑和故里”在镇南（今南华县），是李根源考证的，缘于郑和4岁时被父亲马哈只送来镇南郑姓回族家避难，“遂袭其姓”，11岁时被沐英、蓝玉从镇南掳获，并在镇南西街上寻访到了郑和养父后裔，立了三块“郑和故里碑”，建了一座郑和庙。第二个“郑和故里”在滇池边的晋宁县，缘于昆阳和代村月山上发现了郑和父亲马哈只墓碑，是袁嘉谷1912年实地考证，一年后公布的。于是，一百年间三代人，围绕南华与晋宁两个“郑和故里”，史学界著述了一些不同观点的文章，也可以说分别在民国初期、上世纪八十年代、21世纪以来形成了三个研究航海家郑和的高潮吧。
关键词：郑和研究；郑和故里；李根源；袁嘉谷
一、袁嘉谷与李根源之争
在著名启蒙思想家、历史学家梁启超，于1905年在《新民丛报》发表题为《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之前，可以说在长达五百多年的时间里，郑和一直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作为负面人物的郑和，官方多有忌讳。所以，梁启超是近代宣传郑和第一人。
1910年，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元老、中华民国杰出政治家、历史学家，著名爱国将领李根源根据镇南当地民间传闻、梁启超的考证，经多番实地调查得出郑和4岁时被父亲马哈只送来镇南郑姓回族家避难，“遂袭其姓”，11岁时被沐英、蓝玉从镇南掳获，并在镇南西街上寻访到了郑和养父后裔，于1911年11月在镇南东西街立两块“郑和故里”垂碑，城郊古道旁留“郑和故里”摩崖石刻一块，成为镇南是“郑和故里”第一人。李根源研究郑和，称郑和为“开拓南洋各岛之大冒险家”，明显受到梁启超的影响。
1912年春天，云南文化名人，云南经济特科状元袁嘉谷亲临昆阳月山踏勘，并从地方官处得到马哈只碑的拓本，于1913年写下《昆阳马哈只碑跋》一文，首次披露郑和（马三保）1371年（洪武四年辛亥）出生于云南昆阳州（今晋宁县）宝山乡和代村。成为发现昆阳是郑和出生故里第一人。袁嘉谷对马哈只墓的调查，则由李根源发现镇南为“郑和故里”所引起，是无意而为之。
袁嘉谷《卧雪堂文集》第9卷《昆阳马哈只碑跋》说：“顾《明史》言和云南人，不知何县。岁甲午，苏君晓荃告余曰：‘昆阳和代村有和父墓碑，宜为昆阳人’。壬子访之昆阳，果得碑拓本于宋君南屏，碑高建初七尺七寸，广四尺一寸，计十四行，行二十八字，永乐三年端阳日，礼部尚书左春坊大学士李至刚撰……”这段记录显示，袁嘉谷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就获知了晋宁昆阳马哈只墓碑的消息，却在十八年之后，即1912年才到昆阳踏堪，显然是李根源的镇南“郑和故里”引发了他的调查兴趣。在袁嘉谷的晋宁“郑和故里”公布于世后，轰动文史界两年多的镇南“郑和故里”又复归沉寂，由李根源饬令镇南城西灵官庙改成的郑和庙，又被人们掀去郑和塑像，恢复灵官老爷的牌位。但这并没有推翻李根源先生“郑和幼年曾避难于镇南，并在镇南被明军俘获”的结论，郑和故里的论争仍在学术界不断持续。至今，我们还能从一百年前的民国《镇南县志》上找到一些相关文献，如晚清举人郭燮熙写的《明三保太监郑和故里碑》，（见民国《镇南县志》）；民国年间高师毕业生郭荫超写的《明三保太监郑和事略考》（见民国《镇南县志》）。现辑录“略考”一文部分论点如下：“世称和云南昆阳人，而梁启超氏著传则曰楚雄人，李根源氏又定为镇南人，于民国元年树碑城东、西门外，文曰:“明三保太监郑和公故里碑。”然则二者何？居昆阳人耶？抑镇南人耶？以吾考之，则二说皆是也。盖和初本昆阳马姓回，其祖、若父曾朝天方以归，均称哈只(见永乐三年大学士李至刚所撰和父墓志)。然侧闻和幼时流落，为镇南郑姓所得，养以为子，遂袭其姓，故名郑和。而李撰之墓志乃曰“天子赐姓郑”。考之古史，凡天子赐姓，必以国姓，如汉高祖之赐项伯姓刘，唐太宗之赐徐责姓李，即其明证，绝无赐以他姓之理。意当日，和即贵显，不便更正。而李至刚为其本生父作墓志，亦不便言为郑姓养子之事，故以“赐姓言”讳之也。抑又闻:和幼不知书，及长而阉，则不得其详。当是时，明兵入滇，元梁王兵败奔大理，明兵逐之西上，和被明兵掳，为黔国公沐英送之京师，给事于燕王邸内……”
“夫郑和，一宦官耳，顾其所成之事业，乃远出诸公侯之上。吾尝上下千古，知于吾国史中，实为超前轶后之人，称之日“中国第一大冒险家”，和足当之无愧。更征诸世界史，彼麦哲伦之交通欧亚航路、哥伦布之发现美洲新大陆，固今世人所极称仰者也，然考其年代，皆在郑和之后。宜梁任公特著录之，以扬国辉于天壤；至李总长印泉复考定为镇南人，必有明证。当明之初，镇南前、左二所实隶楚雄卫。二君之言非两歧也。若小子所揭成祖心事，知言者当自得之。”
从这篇略考中，我们可以看到当年争鸣的一些情形：一、郭荫超考证认为，郑和幼年是郑姓回族家的养子，是被明军在镇南掳走的，郑和既是昆阳人，也可以说是镇南人，即昆阳和镇南都是郑和故里。二、郭荫超认为郑和在镇南被郑姓回族收养后，“遂袭其姓”。李至刚所撰和父墓碑“天子赐姓”并不靠谱，且驳得有理有据。三、郭荫超认为，梁启超说郑和是楚雄人与李根源说郑和是镇南人，两者并不矛盾。李根源复考郑和为镇南人，必有明证。
文武双全的李根源文史功底深厚，学术界人士一般认为李根源寻访记录下来的史料严谨可靠，他从不轻信原有资料的记载或民间人士的口述，而是注重身临其境，亲临现场考察。有些地方，他一访再访，直到把事情弄清楚为止。遗憾的是，李根源没有留下考证的文字，成了悬案。
二、晋宁与镇南之争
第二次关于晋宁县与南华县的“郑和故里”之争，是在改革开放之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晋宁县的有关领导来到我南华县，与有关部门的领导打招乎，说了些“郑和故里省里已经定在我们晋宁县了，你们南华就不要再搞了”之类的话。严格地说，这一次谈不上争论，而是为了需要，把“郑和故里”拱手让给晋宁，晋宁的郑和研究及旅游业得到快速发展。可以佐证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关注过南华郑和故里的马旷源教授（楚雄州政协原副主席，回族）在《幽闲鼓吹》一书中的《郑和故里》一文中有如此记载：“知道南华是郑和故里并保有李根源的亲笔题字碑，已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也曾亲自踏访。但因省内刻意炒作昆阳郑和故里，时任云南大学党委书记、云南省回族研究会会长的高发元先生与我相约：暂不宣传南华，全力打造昆阳。为大局计，我沉默经年……”
这一时期，写过“南华是郑和故里”文章的学者有李太来、李文臻、杨春茂、马志坚、马旷源、杨甫旺等。1986年编印的《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8辑发表李太来、李文臻所写的《郑和故里新说》一文，文章加了编者按：本文对郑和故里（包括姓氏），提出了与历来观点不同的材料与看法，特号刊出，供研究。1987年春，原楚雄州志办的杨春茂写了《郑和幼年流落镇南说》一文（见《云南文史丛刊》第7辑）。马志坚写了《南华“郑和故里碑”及郑和姓氏辨析》（见《南华县志》1986——2002）。杨甫旺研究员1999年2月15日在《云南日报》发表了《郑和幼年流落镇南考》一文。他们撰述的文章辨析了郑和幼年在镇南郑姓回族家庭避难的历史背景，观点大同小异，但都支持李根源镇南为“郑和故里”的考证。当时史学界对郑和为何姓‘郑’有‘天子赐姓说’和‘封地说’等，但大多牵强附会，缺乏根据，而郭荫超的“收养改姓说”则较合乎事理。
南华县志办原主任李文臻在《郑和为什么姓郑》（见《南华县志》1986——2002），一文中查访到了一段有价值的线索：据南华第一个留日学者刘德榜的侄子刘炳厚（当时近七十岁）回忆，民国初期，刘炳厚在昆明读书，为郑和故里的争论曾问过他的老师张希鲁（当时在昆明文史馆工作），张希鲁是站在‘昆阳说’一边的。 刘炳厚又请教其叔叔刘德榜(当时在胡若愚部任总参谋长)。刘德榜说:‘对郑和故里的问题, 我参加讨论过, 李根源的考证是有根据的’。据刘炳厚回忆，在民国初年，郑和养父的后裔居住在镇南城内(现南华县城) 西街上，有三兄妹, 长子叫郑开寿，民国初期曾任寻甸公安局长； 次子郑开甲， 入赘大罗邑村飞姓，改名飞正昌；第三个是妺妹郑三丫，嫁到凤仪，1984年路经南华探望过亲戚刘恩贤, 如果健在，也是八十多近九十岁的人了。 据刘炳厚说, 当时省上曾说过昆阳与镇南，哪个县把郑和故里一事落实，可免粮赋。 镇南县无人根究争论其事，是以七八十年来一直以马哈只墓碑作郑和身世的唯一根据, 而使郑和曾为镇南郑氏所收养一事鲜为人知，还带来了后人考证的困难……
从上述记载可知，在民国年间，关于镇南与晋宁的两个郑和故里，史学界的确发生过一场争论，而且引起了省政府的重视。深感遗憾的是，在这场论争中，我们找不到李根源当初考证镇南为郑和故里时的相关文字记录，留下了一个历史悬案。
云南省郑和研究会第一届郑和国际学术研讨会于1993年10月15日至18日在云南昆明隆重举行。参加这次学术研讨会的人员有来自全国各地和外国学者共150人，会议共收到论文60篇。据知情者回忆，当时曾收到4篇论文涉及到南华郑和故里，但没有被会议录用，是学术研讨会组织者故意把南华郑和故里排除在外。
三、南华与晋宁之争
进入21世纪，郑和研究方兴未艾，全世界20多个国家5万余人研究中国航海家郑和，南华县也不例外。自2012年始，南华县“郑和故里”又兴起新一波郑和研究热潮，其标志是新一代南华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者的自我觉醒，通过梳理前两代人的郑和研究成果、对存疑反复查证、外加田野调查，写出了两万四千多字的鸿文：《云南南华为航海家郑和故里考》，发表在南京的《郑和研究》杂志2013年第1期上，后又被《云南档案》2014年第8期、第9期、第10期三期连载。他们研究视野开阔，思路清晰明了、论证逻辑严谨客观、态度开明理性独立，不人言亦言，使南华的郑和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写这篇论文时，作者到南华县龙川镇大罗邑寻访了郑和养父后裔飞尚武，否定了梁启超在《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一文中“明示郑和为云南楚雄人”的说法，并为此专门列出一节，标题就是《梁启超论著未说郑和是楚雄人》，以两千多字的篇幅加以查证，令人心服口服。这是一个对南华“郑和故里”完全不利的论证，显示了一个学者的胸襟和胆识，并具有开创性。而在自康熙年间以来编纂的四本《镇南州志》中，研究者们发现了一个有关“郑和故里”的新线索：“州城如船”，也是李根源当年调查时所说的民间传闻之一。这些三百多年前的文献记载，有力验证了郑和幼年生活在镇南，后被明军俘获，成为大航海家的史实。于是他们专门写了一节：《州城如船，与郑和有关》加以论证。首次提出：来自长江中游武汉的镇南知州尹为宪，把镇南州的城墙修建成一艘大船的形状，就是为了彰显航海家郑和的丰功伟绩。还对郑和在中国大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了一个梳理。
文中还重新论证了前人有误的两个关键论点：一、不是元梁王兵败西逃，郑和才流落到镇南。而是郑和父亲马哈只（米里金）将作为世袭滇阳候的继承人郑和送来镇南郑姓回族家避难或寄养。二、郑和在镇南不是流浪了“三个月”，而是从1735年初到1382年３月被俘前，即４岁至１１岁的７年间生活在镇南。
文章也下了两个铿锵有力的结论：一、李根源三碑一庙一书定镇南为“郑和故里”应该有其道理。一书即李根源特意在《滇西兵要界务图》126幅及图说两卷镇南部分注明：“明三保太监郑和，州人也。”二、昆阳是马和出生故里，镇南是郑和成长故里；郑和在昆阳不姓郑，姓马，叫马和；马和来到镇南郑姓养父家生活之后，“遂袭其姓”，改姓为郑和；郑和被掳在镇南，不在昆阳。
当然也有人善意指正说，文笔不错，就是结论下得太硬太死；还有人说言辞激烈了些，像一篇战斗的檄文。前者如云南省作协原主席黄尧，后者如楚雄州志办白汉。只因南华“郑和故里”沉默太久太久，如今有了表达的欲望。
这几年，南华的郑和研究因为有新证据不断被发现而有新的进展。2005年10月，在南京牛首山发掘出负责郑和七下西洋船队后勤保障的航海家杨庆墓。2010年6月，跟随郑和七下西洋，郑和去世后，还率领船队出过一次海的航海家洪保墓也在牛首山南麓被发现。郑和是镇南人、杨庆是姚安人、洪保是大理人，三者地理位置相邻，均为元梁王统治下的酋长子女，均为大太监大航海家，他们被俘掳往南京及后来的成长经历如出一辙，为南华研究郑和故里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历史旁证。
新时期南华县的郑和故里研究，人数众多，先由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者发起，获县委县政府支持，引来了众多省州专家学者的关注，乃至引发国内外研究郑和专家学者的兴趣，其中不乏晓雪、马旷源、黄懿陆、钟开天、王红彬、唐天马、米切若张、施为民、文有贤这样的大家。还有云南当代文学研究会、楚雄州文联、楚雄州文艺评论家协会等社会团体参与其中，写出了一批高质量的论证文章，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
21世纪的南华“郑和故里”研究，后来者居上，硕果累累，不比晋宁郑和故里逊色，并留下了三大实物成果。
一、30余万字、一百余年来南华研究郑和成果文集《从高原湖走向世界海》于2016年4月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并荣获楚雄州第五届“马缨花文艺创作奖”一等奖。
二、楚雄电视台拍摄了再现郑和4至11岁在镇南的三集历史人文电视纪录片《探秘郑和故里》，引起广大观众的兴趣和好评，并荣获楚雄州第四届“马樱花文艺创作奖”一等奖，第四届全国历史题材广播电视节目评析活动创新创优评选中荣获电视系列类节目二等奖。
三、高2.2米的郑和铜像在南华县镇南古城树起来了，成为外地人来南华喜欢游览的一个新景点，成为弘扬郑精神的青少年教育基地。
对于“郑和故里”的第三次论争，晋宁县郑和研究会持开放、欢迎、包容、乐观的态度。因为他们打造的“郑和故里”木已成舟，早已被众人知晓，每年举办的“中国•昆明郑和国际文化旅游节”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产业和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三次郑和故里之争客观上传承和弘扬了郑和精神。
2012年9月15日，晋宁县委副书记李飞鸿、县委宣传部部长潘劲及晋宁县郑和研究会一行到南华县寻郑和之根，到鹦鹉山公园龙川轩和逯家屯石门山参观拍摄了李根源“郑和故里碑”及“郑和故里摩崖”，也接受了郑和４至11岁在镇南郑姓养父家生活的事实。
在郑和下西洋611周年，中国第12个航海日，南华研究郑和故里百年文献资料集《从高原湖走向世界海》召开发行座谈会，中国回族学会会长、昆明郑和研究会会长高发元先生打来电话，祝贺南华纪念郑和下西洋611周年活动圆满成功！并非常高兴地说，晋宁是郑和故里，南华也是郑和故里。他们晋宁宣传晋宁的，你们南华尽管宣传你们南华的，大家都是为了弘扬郑和精神嘛。
云南南华县是郑和第二故里，一百多年间的三次“郑和故里”论争，使郑和在南华又被大众渐渐熟悉起来，郑和精神在南华年轻一代人中继续弘扬传播，发扬光大。传承中华文明，弘扬郑和精神！是我们文史工作者不容推辞的担当和使命。郑和是全世界“第一大冒险家”，是云南人民的骄傲，伟大的郑和精神永远激励我们前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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