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宣统三年（1911年），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元老、中华民国杰出政治家、历史学家，著名爱国将领李根源经过实地调查考证，首次得出云南省镇南州（现南华县）是“郑和故里”的结论，并在镇南州东西城门外各立了一块“郑和故里”垂碑，还在通往滇西的古驿道上题“郑和故里”摩崖石刻一块。一百多年过去了，李根源当年亲书的“郑和故里” 摩崖石刻和一块“郑和故里” 碑还在。本文欲通过查证当时的历史背景及李根源的社会活动，梳理出李根源在镇南州立三块“郑和故里” 碑的前后经过。
关键词：李根源；郑和故里；州城如船；七下西洋
寻找郑和故里之背景
李根源一百多年前题刻的“郑和故里” 碑，如今矗立在南华县城西鹦鹉山公园的龙川轩亭内，其碑高1.75米，宽0.7米， 正中直刻“前明开拓南洋各岛之大冒险家三保太监郑和公故里”， 左镌“大中华四千六百九年十月”， 右落款为“陆军第二师长节制迤西各属文武官吏西防国民总统官李根源立石”。李根源“郑和故里”碑及“郑和故里”摩崖石刻古迹已被楚雄州人民政府立为楚雄州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明史•郑和传》对郑和的籍贯只有吝啬的五个字：“郑和，云南人”。 但究竟是云南何地人却无处可查。其实，自明朝以来的500年间，大航海家郑和的光辉一直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七下西洋的航海日志、相关档案全部被销毁，官方一直竭力避讳提及七下西洋及郑和船队。直到500年之后的晚清，近代著名政治活动家、启蒙思想家，同时也是历史学家的梁启超，于1904年在《新民丛报》发表了一篇题为《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的文章。中国才开始重新认识郑和航海世界的价值和意义，才开始了对郑和的研究及郑和故里的“寻找”。其中就有李根源和袁嘉谷两名大学者对郑和故里的考证。
梁启超为何要写《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这么一篇文章？二十世纪初，国弱民穷，眼看中国成为世界列强瓜分的目标，为了疾呼振兴中国海权，梁启超希望以“海上之巨人”郑和事迹唤醒民众的爱国热情，振奋民族精神。梁启超用中西对比的方法，认为郑和下西洋比西方的哥伦布、达伽马航海早了六七十年，“全世界历史上所号称航海伟人，能与并肩者，何其寡也”。
梁启超的雄文，激起了爱国人士的“郑和热潮”。完全可以肯定，李根源等人就是在这一时期关注并介入寻找郑和故里的。我查到民国《镇南县志•卷之十一•艺文志•文》上有邑人郭荫超《明三保太监郑和事略考》一文，不妨一读。“世称和云南昆阳人，而梁启超氏著传则曰楚雄人，李根源氏又定为镇南人，于民国元年树碑城东、西门外，文曰：‘明三保太监郑和故里碑。’然则二者何？居昆阳人耶？抑镇南人耶？以吾考之，则二者皆是也。盖和初本昆阳马姓回，其祖、若父曾朝天方以归，均称哈只（见永乐三年大学士李至刚所撰和父墓志）。然则闻和幼时流落，为镇南郑姓所得，养以为子，遂袭其姓，故名郑和。而李撰之墓志乃曰‘天子赐姓郑’。考之古史，凡天子赐姓，必以国姓，如汉高祖之赐项伯姓刘，唐太宗之赐徐绩姓李，即其明证，绝无赐以他姓之理。意当日和即贵显，不便更正。而李至刚为其本生父作墓志，亦不便言为郑姓养子之事，故以赐姓言讳之也。抑又闻：和幼不知书，及长而阉，则不得其详。”又说：“宜梁任公特著录之，以扬国辉于天壤。至李总长印泉复考定为镇南人，必有明证。当明之初，镇南前、左二所实隶楚雄卫，二君之言非两歧也。”这就是说，梁启超考证郑和是楚雄人，而郑和生活的镇南前、左二所在明初隶属楚雄，后划归镇南，因此李根源说郑和是镇南人与梁启超说是楚雄人两者是一致的。
梁启超因1904年在《新民丛报》上发表了《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一文而成为近代宣传郑和第一人。1910年，李根源调查考证出镇南州为“郑和故里”并于1911年11月立三块“郑和故里碑”，成为镇南是“郑和故里”第一人。1912年，袁嘉谷考证出昆阳和代村为郑和出生地，成为发现昆阳是郑和出生故里第一人。李根源的考证结论公布在前，袁嘉谷的考证在李根源之后。但袁嘉谷的考证结论并没有推翻李根源考证的郑和幼年4至11岁生活在镇南，在镇南被明军俘获的这段历史。
李根源立碑之经过
李根源（1879——1965年），字印泉，又字养溪、雪生，号曲石，别号高黎贡山人，祖籍山东益都(今山东青州)，生于云南腾越(今云南德宏州梁河九保)。曾出任陕西省省长，北洋政府代总理，是中国国民党元老，中华民国杰出政治家、历史学家，著名爱国将领。著有《迭翁行踪录》、《曲石文录》、《曲石诗录》、《镇扬游记》、《雪生年录》等20余种。
李根源对镇南州的情况非常熟悉，他每次回滇西腾冲老家都要路过“九府通衢”的镇南，与居住在镇南西街上的举人郭理初，号梅花老人是至交，郭家是李根源路过时的留宿地，两人常有诗画互赠。李根源25岁留日归来后，在昆明创办军事学校——云南陆军讲武堂，并自任监督（校长）。镇南城有潘毓英等12人曾经就读于云南陆军讲武堂，都是李根源的学生，这给李根源的镇南为“郑和故里”考证带来了很大方便。
据南华人李天永考证，明洪武年间，李根源的祖先李德是位大将，随沐英从南京来到云南，就曾镇守我镇南。李根源的祖父李殿琼、父亲李大茂曾带兵在镇南沙桥以西英武关住守过。李根源考证出镇南州为“郑和故里”后，他分别做了这样三件事。一、把“明三保太监郑和，州人也。”几个字记录于他编写的《滇西兵要界务图注》一书中。二、在镇南城东西门外及古道的摩崖上刻三块“郑和故里”碑。三、将镇南城西五公里处的灵官庙改建为郑和庙，塑郑和像。李根源用三碑一书一庙定镇南为“郑和故里”，可谓用心良苦。
有文字记录可查，在李根源立三块“郑和故里碑”之前，他就考证出郑和为镇南州人，并把“明三保太监郑和，州人也。”这几个字特意写入他编写的《滇西兵要界务图注》126幅及图注两卷中。这是发生在宣统三年，即1911年上半年发生的事。
清末滇西边陲因英军侵犯片马，即“片马事件”，李根源受云贵总督李经羲之命，于1911年1月28日，率辛丞贵、潘万成、刘礼权、王秉钧等一行前往滇西边陲勘查疆界。李根源随身带《一统志》《云南通志》《永昌府志》《腾越州厅志》《滇系旅程》《徐霞客游记》。孙土毅《绥缅纪事》、王昶《征缅纪闻》、姚文栋《云南勘界筹边记》等书。为了解情况，李根源化妆成傈僳族人，冒险深入滇缅英军占领地他戛、小江、上下片马等英军军事要地边界踏勘，历时半年余。所到之处，或委任村寨头人，或在岩石上刻字为记。《滇西兵要界务图注》就是李根源这次军事勘查的成果。“明三保太监郑和，州人也。”这句话本来与《滇西兵要界务图注》这本军事著作无关，但李根源却特意要把他写在图注里，这是李根源在镇南立“郑和故里”碑之前的事情。
立碑过程。1911年10月30日，云南爆发重九起义，李根源指挥驻守昆明的清军第三十七协第73标革命士兵，攻克昆明北门，攻占军械局，占领五华山。起义胜利后，成立了“大中华国云南军都督府”，李根源担任军政部总长兼参议院院长，后被蔡锷任命为陆军第二师师长兼迤西国民军总司令，全权处理滇西事宜，亲自赴滇西调解腾越冲突。这是李根源在同一年间第二次路过镇南。三块“郑和故里”碑就是李根源率兵向滇西进军路过滇中镇南时亲书，由延工刻录立下的。为彰显镇南为郑和故里这一伟大发现，李根源一下子就在镇南不同位置立了三块内容相同的“郑和故里”垂碑，均为阴刻。一块立于镇南州城西门外，一块立于州城东门外，另一块则刻在茶马古道路边的石崖上。李根源的“郑和故里” 碑刻于“大中华四千六百九年十月”，此为黄帝纪年，即公元1911年农历10月。云南重九起义后曾成立“大中华国云南军都督府”，李根源采用大中华国纪年的依据就在于此。
民国元年，即1912年，李根源致力于滇西边疆的治理，在家乡创办腾冲师范传习所。忙碌公务之际，仍不忘镇南“郑和故里”之事。他原设想在镇南建盖一座“郑和庙”给予纪念，可能是限于当时的经济能力，资金一时难于筹措。但在他7月10日在滇西通电解职之前，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行使自己国民政府之行政权利，饬令民国镇南县政府把镇南城西五公里处的明代建筑灵官庙内的灵官老爷之神像毁去，塑“郑和像”立于庙宇，并将灵官庙改为“郑和庙”。此事民国《镇南县志》中有记载。但是由于李根源操之过急，没有尊重当地民众习俗，饬改后的“郑和庙”并未得到民间信教人士的普遍认可，加之1913年袁嘉谷发文公布了自己的考证，昆阳和代村为郑和出生地。镇南城郊的“郑和庙”仅存一年余又旋恢复灵官庙。
镇南为“郑和故里”之缘由
李根源在镇南州立下了三块“郑和故里碑”，但遗憾的是没有留下记述考证过程及相关论证的文稿，这就给镇南“郑和故里”留下了一个悬案。
虽然李根源当年考证镇南州为“郑和故里”的具体过程我们不得而知，但据民国《镇南县志》记载，李根源定镇南为“郑和故里”的理由大致有三：
一、根据梁启超的考证及论著。梁启超考证过郑和曾居于楚雄，在《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著述中，明示郑和为楚雄人。这个不难查证，我翻阅了三个不同版本的《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文稿，均未见文中提及楚雄二字，就只有“郑和，云南人”五字，与《明史•郑和传》一样。可以肯定，梁启超考证郑和曾居于楚雄没有在该文中有记录，至少该文梁启超未说郑和是楚雄人，就是“明示”的句子也没有。
李根源在日本留学时就与梁启超来往，两人都善于研究时事考史做学问，并一起共过事。民国四年（1916年），李根源与梁启超在香港讨论了成立南方军务院的计划。5月1日，护国军 “两广都司令部”宣布在广东肇庆成立。岑春煊被推举为两广护国军都司令，梁启超为都参谋，李根源为副参谋。从他俩的关系来看，梁启超写郑和传及考证郑和故里的情况，李根源应该是十分清楚的。
二、根据郑和幼年流落镇南的各种民间传说，但仅凭传说不能形成铁证。传说又分为两种情况。
一是从老百姓民间口头流传下来的传说。南华民间至今仍有“神人”之说：古时候镇南州有一个人神得很，驾驭一艘小船船，跑遍全世界！民间讲传说的这些人，文化程度很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个“神人”，就是从1405年起，七下西洋的大航海家郑和。
二是《镇南州志》中记录的“州城如船”等文字传说。 什么桅啊棹（桨）啊等等。咸丰《镇南州志》艺文志记载，镇南“虽元时未开文运，不闻哲士比肩；阅有明初破天荒，早见英贤接踵。于以宏寺观，整庙坛，东启巩华，南敞文明，西耸来远，北峙龙泉。变沐氏之庄……”清末福建诗人黄大琮有诗云：“州城传说成船式，巧绝安排四扇开。孤塔高悬如作棹，三层楼是一枝桅。”南华文献之祖、镇南知州陈元在康熙《镇南州志》中也写道，“予闻之父老云：州城似船，自岑使君建玉皇阁以镇之，如船有桅，始无飘荡之患。予周览形势，信然。”光绪《镇南州志》“轶事”部分则有如此记载：“州东锁水塔创始无考，同治中官军攻州城，久不克。或言于当事者曰：州城如船，三层楼如桅，锁水塔如棹，塔毁则棹折，棹折则船不行，城斯破矣。”康熙《镇南州志》“镇南州志图说”中记载：“万历四十三年，州牧尹为宪详批如议，方鼎建砖城，人民渐集。但城式如船，故中建玉皇阁高耸如桅以镇之；后建锁水塔以束之。”志书之记载比民间传说更为严谨，但因明朝之前镇南史志断代，也不能形成铁证。
三、李根源根据郑和幼年流落镇南的民间传说，寻访到了镇南西街上的郑和养父后裔，通过调查考证，得到了郑和幼年4至11岁流浪或寄养在镇南郑姓回族家，“遂袭其姓”等情况。这很可能是李根源定镇南为“郑和故里”最关键的铁证依据。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楚雄州地方志办公室副主任杨春茂先生，在《楚雄方志通讯》即现在的《楚州今古》和《春城晚报》上发表《郑和幼年流落镇南说》一文：“民国初年，郑和养父后裔郑氏三兄妹，住镇南县西街，长兄郑开寿，曾任寻甸县公安局长；次兄郑开甲入赘大罗邑村飞姓，改名飞正昌；次子又还宗改姓，名郑文恒；三妹郑三丫出嫁大理凤仪。”
郑和养父后裔的情况，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南华县志办主任、《南华县志》主编李文臻也亲自调查研究过，写出了《郑和为什么姓郑》一文发表在1995年《南华县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后收录于《南华县志》（1986——2002）版。“据南华第一个留日学者刘德榜的侄子刘炳厚（当时近七十岁）回忆， 在民国初年, 郑和养父的后裔居住在镇南城内(现南华县城) 西街, 有三兄妹, 长子叫郑开寿, 民国初期曾仼寻甸公安局长；次子郑开甲, 入赘大罗邑村飞姓, 改名飞正昌；第三个是妺妹郑三丫, 嫁到凤仪，1984年路经南华探望过亲戚刘恩贤。如果健在, 也是八十多近九十岁的人了……”
2013年1月25日，我和文联的作家李天永、罗宗贤、鲁宗贤又去大罗邑村实地考证了郑和养父后裔的情况，并写有《云南南华为航海家郑和故里考》一文，发表于南京《郑和研究》2013年第1期上。2015年7月11日，郑和下西洋610周年，南华县与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举办了“郑和与南华暨郑和故里文学采风活动”。2016年7月11日，郑和下西洋611周年，“郑和与南华”研究文集《从高原湖走向世界海》正式出版发行。2017年7月11日，郑和下西洋612周年，中国第13个航海日，南华县委宣传部召开了“南华县纪念郑和下西洋612周年暨《从高原湖走向世界海》作品研讨会”。2018年7月11日，郑和养父后裔、76岁的飞尚武老人参加了南华县委宣传部组织的“纪念郑和下西洋613周年”活动，并在会上作交流发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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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孔令琼.首部近代军事意义上的西南边防著作——《滇西兵要界务图注》述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J】，2014年12月第24卷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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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文臻.郑和为什么姓郑，南华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10
原载：吉林《文存阅刊》2019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