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论文聚焦川南、黔西、滇东北的僰人族群，深入探讨其族称由来、族源争议、历史发展脉络及独特的文化习俗。通过对大量文献资料的梳理和分析，揭示了僰人从先秦至明清时期在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变迁，以及其文化在信仰、服饰、饮食、艺术等领域的特色。尽管僰人在历史长河中经历了诸多变故，甚至在明代遭遇近乎灭族的打击，但他们留下的文化遗产和历史记忆对于研究西南地区民族史、文化史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本研究旨在为进一步深入了解僰人族群提供较为全面和系统的学术参考，促进对中国古代少数民族文化多样性的认识。
关键词：僰人族群；川南；黔西；滇东北；历史文化
一、引言
僰人作为中国古代西南地区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族群，在川南、黔西、滇东北地区留下了深刻的历史印记。从先秦时期开始，僰人就活跃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建立过自己的政权，创造了独特的文化。然而，随着历史的演进，尤其是在明代万历年间，僰人遭遇了重大变故，其族群逐渐走向衰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消失在历史的视野中。近现代以来，随着学术研究的不断深入，对僰人历史文化的挖掘和探讨逐渐成为西南民族研究领域的重要课题。对僰人的研究不仅有助于还原西南地区古代民族的发展历程，更能为理解中国多民族国家形成过程中的民族融合与文化交流提供独特的视角。
二、族称与族源
2.1 族称由来
“僰人”一词最早见诸《吕氏春秋・恃君篇》，此后，《说文・人部》《华阳国志・蜀志》等典籍也有相关记载。这些文献表明，古代僰人主要居住在犍为地区，而僰道一带则是他们的集中聚居地。从文字学角度分析，“僰”字从“棘”从“人”，有观点认为“棘”象征着僰人居住环境多荆棘丛林，也可能与他们的某种生产生活方式或图腾崇拜有关。在古代文献中，僰人还常被称为“僰僮”，这反映出在特定历史时期，部分僰人被掠卖为奴隶的社会现象。
2.2 族源争议
关于僰人的族源，学术界存在多种观点，至今尚无定论。
部分学者认为僰人属于僚族。从历史发展线索来看，僰、僚、仡佬等名称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文献中有一定的继承性。例如，唐以后的诸多文献中，僚人和僰人的称呼常常出现混淆或一致的情况。从文化习俗角度分析，僚人和僰人在一些方面也存在相似性，如都有悬棺葬的习俗，这或许暗示着他们在族源上的紧密联系。
还有观点认为僰人最早活跃在黄河上游的河湟流域，被称为“湟中羌僰”。在先秦时期，由于秦国势力的不断扩张，受到排挤的僰人开始向西南迁徙，逐渐定居在川南、黔西、滇东北等地。这一观点主要依据是部分文献中关于羌人迁徙路线的记载，以及在僰人文化中发现的一些与西北羌文化相似的元素，如某些图腾崇拜和原始宗教信仰的痕迹。
另外，有学者提出僰人最早生活在吴、越区域。他们认为僰人的某些文化特征，如善于种植水稻以及在服饰、器物制作等方面的风格，与吴、越地区的古代文化存在相似之处。然而，这一观点目前缺乏足够的考古证据和系统性的文献支撑，仍有待进一步考证。
三、历史发展历程
3.1 先秦时期
殷商时期，僰人已经定居在四川东南部及云南、贵州的部分地区。周武王伐纣时，僰人首领率领部众积极参与，因战功卓著，周朝建立后，僰人被封为“僰侯”，建立了“僰侯国”，其首府位于今宜宾市翠屏区。这一时期，僰人在政治上有了一定的地位，其社会经济也得到了初步发展，农业生产逐渐成为主要的经济活动，他们善于种植水稻、荔枝、姜、蒟、豆等农作物。然而，先秦时期的战乱频繁，僰人时常遭受其他势力的侵扰，大量僰人被掠卖为奴隶，“僰僮”成为当时社会中奴隶的一种称呼，这严重影响了僰人的人口增长和社会稳定。
3.2 秦汉时期
秦朝统一六国后，原僰国地域被纳入蜀郡管辖范围，并设置为僰道县。秦朝在僰道地区推行郡县制，加强了对这一地区的政治统治。汉朝初期，僰人在经历秦朝短暂统治后，仍有一定的发展空间。然而，大量僰人被卖为奴隶的现象依旧严重，这一社会问题影响着僰人的生存和发展。刘邦重视对僰道地区的开发，汉武帝时期，更是派人修筑 “南夷道”。“南夷道” 的建成，加强了中原地区与西南地区的联系，促进了文化交流和经济贸易。同时，汉朝从中原迁徙大批汉民到僰道地区屯垦，改变了当地的人口结构和经济格局。随着汉民的大量涌入，僰人开始接受中央政权的直接统治，其社会文化也逐渐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如在生产方式上，逐渐学习和采用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
3.3 三国时期
蜀汉南部的“南中”地区有僰人居住。诸葛亮平定南中叛乱时，僰人首领主动迎接。诸葛亮为了稳定南中局势，采取了怀柔政策，并未追究僰人首领的责任，仍让他继续管理僰地事务，并且赠送僰人一百面铜鼓。铜鼓在僰人文化中具有极高的地位，象征着权力、地位和财富。诸葛亮赠送铜鼓的举动，既体现了他对僰人文化的尊重，也加强了蜀汉政权与僰人之间的联系，促进了民族之间的和谐共处，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僰人地区的社会发展。
3.4 魏晋南北朝时期
据《魏书・僚传》记载，魏晋南北朝时期，大量僚人自南而北向四川移徙。僚人的迁徙对僰人产生了重大影响，他们逐渐侵占了僰道的丘陵山地，使得僰人的势力范围不断缩小。在这一时期，由于战乱频繁，社会动荡不安，僰人不仅面临着外部僚人的挤压，还受到其他势力的侵扰，其社会经济发展受到严重阻碍，人口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减少。僰人在与僚人的冲突与融合过程中，文化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部分僰人吸收了僚人的一些文化元素，同时也保留了自身的文化特色。
3.5 唐宋元时期
唐朝时期，僚人在川南地区活动频繁，不断侵占僰人的居住地，导致僰人的势力范围进一步缩小，仅局限于今兴文、高县、筠连、长宁、珙县、江安、纳溪一带的部分地区。唐太宗末年，由于贪官污吏在贸易中对僰人进行盘剥，引发了僰人的反叛。此次反叛虽然最终被唐朝政府镇压，但僰人的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宋朝时期，朝廷对僰人采取了强硬的政策，先后四次讨伐僰人，使得僰人的领地再度缩小。在长期的战争和压迫下，僰人的人口锐减，经济文化遭受重创。元朝时期，僰地相对平静。元世祖十三年，僰族首领得赖阿归顺元朝，次年被授为千户。元朝在僰人地区推行土司制度，任命僰人首领为地方土司，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僰人地区的社会稳定，促进了当地经济文化的恢复和发展。
3.6 明朝时期
明朝建立后，在西南地区强行推行改土归流政策，这一政策严重触动了僰人土司的利益，遭到了僰人的强烈反抗，进而演化为大规模的战争。从明洪武到嘉靖不到两百年间，明王朝先后11次对僰人进行伐戮。明万历元年三月，明朝调集十多万官兵征剿总人口约两万的僰人。明军先后攻破多个僰人城寨，并利用僰人在九月九日祭天地神灵祖宗的赛神日，趁其不备攻下九丝城。此次讨伐给僰人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导致僰“至是尽灭”。少数侥幸逃脱的僰人，为了生存，只得隐姓埋名，融入其他民族之中。经过这次打击，僰人作为一个独立的族群，在历史舞台上逐渐消失，但其留下的文化遗产和历史记忆，成为了研究西南地区民族史的重要线索。
四、文化习俗
4.1 信仰
僰人尊崇铜鼓，将其视为权力、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在僰人的社会生活中，铜鼓的使用贯穿于征战、宴乐、丧葬等各个重要场合。在战争时期，敲击铜鼓可以鼓舞士气；在宴乐活动中，铜鼓是重要的乐器，为人们的娱乐活动增添氛围；在丧葬仪式上，铜鼓更是不可或缺的陪葬品，寓意着逝者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拥有权力和财富。僰人还崇拜太阳神鸟，这一信仰与他们的族属渊源及迁徙历史紧密相关。在重大活动中，僰人都会祭祀迎请太阳神鸟，以此怀念东方故土，纪念先祖，并祈求赐福消灾。此外，僰人还有供奉炎帝的习俗，这可能反映了他们在早期与中原文化的交流和融合过程中，吸收了部分中原文化的信仰元素。
4.2 服饰
僰人在服饰方面具有鲜明的特色。男子通常穿着丝麻短衣、桶裙，梳高髻。这种服饰风格既适应了当地的气候环境，又体现了僰人的审美观念和生活方式。丝麻材质的衣物在炎热潮湿的西南地区穿着较为舒适，而桶裙则方便人们在从事农业生产和日常活动时行动自如。女子的服饰更为复杂多样，以丘北“僰人”为例，女子头戴套头，形似鸡冠，被称为冲天帽、鸡冠帽。帽子周围装饰着各种颜色的小彩珠和海贝，并配以银器、骨质饰物等，显得华丽而独特。这些服饰不仅具有装饰性，还可能蕴含着特定的文化寓意，如某些装饰图案可能是家族或部落的标志，体现了僰人独特的身份认同。
4.3 饮食
僰人擅长酿酒且嗜好喝酒，酒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在祭祀、宴饮等活动中，酒是必不可少的饮品。他们酿造的“蒟酱” 酒和窨酒颇具特色，开川南酿酒风气的先河。“蒟酱” 酒是由古僰人采摘枸树聚花果等野果发酵而成的果酒，具有独特的风味。在饮食结构上，僰人以种植的水稻、玉米等农作物为主食，同时也会采集一些野生植物和狩猎获取的肉类作为补充。由于僰人居住地区多山地，农业生产条件相对艰苦，他们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形成了适应环境的饮食文化。
4.4 习俗
凿齿是僰人的重要习俗之一。在僰人的观念中，凿齿可能具有某种特殊的象征意义，如标志着成年、婚姻状态或者是一种宗教仪式的需要。但关于凿齿习俗的具体内涵，由于文献记载有限，目前学术界仍存在多种推测。僰人的丧葬习俗独具特色，行悬棺葬。他们将棺木放置在悬崖峭壁之上，这种丧葬方式在当时的西南地区较为独特。悬棺葬的原因可能与僰人的信仰有关，他们认为将棺木置于高处，能够使逝者的灵魂更接近神灵，得到更好的安息。另外，也有观点认为悬棺葬是为了防止棺木被盗掘和野兽的破坏。以丘北“僰人”为例，他们还有独特的“洞穴葬”习俗。在人即将咽气时，族长会取一块薄铜片置于其脸部上方，迅速剪一幅宽约4厘米的半身像，刻上眼鼻口，这一过程称为 “取灵”，剪出的铜片像就是死者的“灵魂”，俗称“灵魂片”。丘北僰人每家都有一具“祖棺”，存放“祖棺”的地点是天然洞穴，且洞穴越高越好，越隐蔽越好。这种葬俗与传统的悬棺葬既有相似之处，又有独特的演变，反映了僰人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地区的文化传承与变异。
4.5 艺术
僰人民间传说体裁丰富多样，涵盖了创世神话、英雄传说、生活故事等多个方面。这些传说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承着僰人的历史记忆、价值观念和文化传统。例如，一些传说讲述了僰人祖先如何开辟家园、战胜自然灾害和外敌入侵，激励着后代子孙传承先辈的勇敢和智慧。民间歌舞在僰人社会中也十分普及。僰人民歌具有独特的音乐风格，起句常在高音区，结束句常在低音区，呈现出典型的“高起低落”特点。这种音乐风格与僰人生活的自然环境和情感表达密切相关，可能是他们在山间劳作、交流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僰人舞蹈内容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如模仿打猎、农耕等场景，动作粗犷奔放，充满了活力，展现了僰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劳动的赞美。
五、近现代研究综述
5.1 研究历程
近现代以来，对僰人历史文化的研究经历了从初步探索到逐渐深入的过程。20 世纪 30 年代，时任华西大学博物馆馆长的美国学者葛维汉发表《四川古代的白人坟》《四川南境的白人坟》《有关僰人 (白人) 的历史文献--留存于四川的最后一批傣族》等论文，首次将僰人悬棺这一神秘文化现象引入学术界的视野，开启了僰人文化研究的先河。此后，林名钧、郑德坤等学者纷纷发表相关论著，如林名钧先生于1941年发表《川南僰人考》，郑德坤先生发表《僰人考》，他们在僰人族源、文化特征等方面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观点，为早期僰人文化研究奠定了基础。
建国后至“文革”结束前，受社会环境等因素影响，僰人文化研究陷入沉寂。直到1981年3月，在四川省史学界和民族学界的联合倡议下，在珙县召开了首届全国性的悬棺葬文化及其族属问题的学术讨论会，来自全国各地的130余位专家学者共同探讨这一课题，会议秘书组还专门编印了《悬棺葬资料汇集》，四川省民研所也编辑出版了《悬棺葬研究专集》论文集。此次会议为僰人文化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此后，相关研究成果不断涌现，研究范围也从单纯的悬棺葬扩展到僰人历史文化的各个领域。
5.2 研究成果
在族源研究方面，学者们对僰人与僚族、羌族、吴越民族等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虽然尚未形成统一结论，但通过对文献资料、考古发现和文化比较等多方面的研究，为进一步揭示僰人族源提供了丰富的线索。在历史发展研究中，对僰人从先秦到明清各个时期的政治、经济、社会变迁有了更清晰的梳理，特别是对明朝时期僰人与中央政权的冲突以及僰人最终消亡的原因和过程有了较为深入的分析。
在文化习俗研究上，对僰人的信仰、服饰、饮食、丧葬、艺术等方面有了更细致的了解。通过对僰人悬棺、洞穴葬等丧葬习俗的研究，揭示了其背后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内涵；对僰人服饰、民间歌舞等艺术形式的研究，展现了僰人独特的审美观念和生活情趣。此外，还出版了一些高质量的专著，如四川省民族研究所陈明芳研究员撰写的《中国悬棺葬》，对悬棺葬这一独特文化现象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四川大学历史系刘复生教授撰写的《僰国与泸夷 --民族迁徙、冲突与融合》，从民族迁徙、冲突与融合的角度深入探讨了僰人的历史发展。
5.3 研究展望
未来的僰人历史文化研究，应进一步加强多学科交叉研究。利用考古学、人类学、民族学、历史学、语言学等多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对僰人文化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剖析。例如，通过考古发掘获取更多的实物资料，结合碳十四测年等技术，更准确地确定僰人文化遗址的年代和发展序列；运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方法，深入僰人曾经生活过的地区，收集民间传说、口述历史等第一手资料，丰富研究素材。
同时，要加强区域间的学术交流与合作。由于僰人活动范围涉及川南、黔西、滇东北等地，不同地区的研究成果和资料具有互补性。加强区域间的合作，能够整合资源，形成更全面、系统的研究体系。此外，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应充分利用数字化手段，建立僰人历史文化数据库，对相关文献资料、考古数据、研究成果等进行数字化管理，方便学者查阅和研究，推动僰人历史文化研究向更高水平发展 。
六、结论
僰人作为中国古代西南地区一个重要的族群，在川南、黔西、滇东北这片土地上创造了灿烂的文化。从其族称由来和复杂的族源争议，到历经千百年形成的独特生产生活方式、丧葬习俗、宗教信仰，再到在历史进程中与周边族群的交流融合，僰人文化都展现出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质，为中国西南地区的民族文化多样性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通过对僰人历史文化的梳理与研究，我们不仅厘清了僰人在特定历史阶段的发展脉络，更看到了古代西南地区族群互动、文化交融的生动图景。僰人留下的悬棺葬、铜鼓、岩画等文化遗存，作为历史的实物见证，为我们窥探其社会结构、精神世界提供了宝贵的线索；而民间传说、文献记载中关于僰人的零星记录，经过考证与解读，也逐渐拼凑出这个古老族群的生存轨迹。
尽管目前对僰人历史文化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但仍存在诸多待解之谜，如僰人消亡的具体原因、部分文化习俗的演变细节等。不过，这些未解之处也为后续研究提供了方向。随着多学科交叉研究的深入、区域学术合作的加强以及数字化技术的应用，僰人历史文化的研究必将不断突破现有局限。
深入探究僰人历史文化，不仅有助于填补中国西南民族史研究的部分空白，更能为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过程提供重要参考。同时，僰人文化中蕴含的智慧与精神，也能为当代西南地区的文化传承、文旅融合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可以说，僰人历史文化研究既是对过往的追溯，也是对当下和未来的启示，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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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管鹏，男，彝族，1978年12月12日生,现于丘北县文化和旅游局民族文化传承展演中心工作（群文馆员）。酷爱文学、音乐和文化。长期扎根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从五彩斑斓的少数民族文化中汲取养分，写作题材包括散文、诗歌、小说、戏剧、新闻、歌曲及少数民族文化研究等。在《人民日报》、《歌剧》、《云南日报》、《云南民族》、《今日民族》、《民族音乐》、《民族时报》、《云南群众文化》等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500余篇/首/则，受过多次表彰，有部分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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