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过霜降，叶舞疏桐，影落长天。瞰丹枫燃嶂，金英缀甸；残莲泣露，银杏浮川。蟀噤苔阶，虫封苔井，野渡烟村乍起寒。凭栏久，有西风送远，雁唳云端——这是我眼底的彝州秋，从武定的菊径到哀牢山的橘林，从楚雄的南岭到乌蒙山的火塘，秋光裹着霜气，漫过千嶂赤壤，也漫过每个彝人的心尖。老彝谚说“山连千里脉，水牵万家人”，重阳于彝人而言，从不是某座山坳的旧节，是整个彝山的秋光，是所有彝人骨血里的念想——它是枝缠了菊香、裹了茱萸气、织了盛装绣纹的藤蔓，一头拴着此刻的衣角，一头系着千万彝人的故疆。
霜凝南岭雁排翔，金籁祛寒启曙光。当第一缕秋阳掠过丹嶂，武定的菊径已笼了层薄霜似的白，瘦枝在风里挺得笔直，恰如“霜凌菊径瘦枝苍，梦系重阳怀故疆”的念。丹叶灼崚千嶂赤，冷芳环砌一篱香，红崖漫过层林时，整座山都浸在热烈里，可霞光偏在山尖断成线，像极了“丹嶂烘林霞影断，疏松垂露鹤吟凉”的远——明明鼻尖还缠着篱边菊香，耳边还响着鹤鸣清越，脚下却隔了万水千山，可那藏在记忆里的彝家光景，从不是遥不可及的旧影。
滁水摇金稻沃黄，黛檐错落映青篁。彝州的秋从不是萧索的画，是晒场上堆得满当的荞麦，是新圃里垂枝的梨，是“古垆茶暖漫街寂，新圃梨垂坠树香”的烟火。当楚雄城里的红地毯铺过青石板，哀牢山的彩扇已跟着鼓点扬起。从武定的“阿苏者”到南华的“左脚舞”，从大姚的赛装到石林的跳月，彩扇翻涌如秋阳里炸开的野菊，银饰流苏撞出的响，和丹嶂间的马铃声、橘林里的甜香缠在一起，漫过整个彝山。最欢秋祭承罗婺，彝鼓声腾遍野乡，鼓点裹着调子漫开，路过的阿婆攥着茱萸囊笑：“不管是哪座山的彝人，重阳的热乎气都是一个样——歌舞要闹，锅里要有肉，帕子要揣在怀里。”
秋光漫过彝山的每个角落。金沙江畔的橘林里，阿妈指尖刚触到橙红的果，甜香便顺着江风漫到了乌蒙山；元谋的番茄棚里，阿姐把新果放进竹篮，红亮的色裹着露，和武定晒场上的荞麦香融在一起。驮马的铃声从哀牢山绕到百草岭，鞍子上的秋粮晃出细碎的响，赶马的阿爸唱着调子走过丹嶂，“层壑燃霞胧绛锦，曲溪涵影映青霄”的光景，就随着马铃声铺了一路。铜锅在千万个火塘上咕嘟响，茱萸末撒进羊肉汤锅的瞬间，蒸汽裹着香漫过屋檐——这是彝山的重阳：秋粮满仓，锅里有肉，邻里的帕子绣着一样的丹嶂松鹤，连“柿火临窗新酿暖”的闲趣，都浸着同一种热乎气。
霜染疏篱菊蕊黄，重阳梦绕旧山冈。火塘是彝人心里永远的圆心。从楚雄坝子到凉山深处，从滇东的村寨到黔西的山坳，盛装的阿姐们挤在石凳上，重阳帕的针脚里，都藏着“寿比南山”的念想；晚辈们端着米酒挨个儿敬，双手举过头顶时，阿奶的皱纹里漾开笑，把绣好的帕子塞到我手里：“走得再远，帕子揣在怀里，就像在阿奶身边。”闷笛声忽然从松间落下来，低低的、远远的，“萸囊缀袖凝金蕊，闷笛轻风递晚香”，和鹤鸣、马铃声缠成同一种调子——那是彝人共通的语言：“帕子揣在怀里，故土就揣在心里。”
休嗟秋暮凋残，引一笛吹残向远船。倚槛遥瞻万壑秋时，层峰疏树的五花流里，“银杉翻锦铺斜径，丹栎扬辉映绿洲”，风送雁声没入天际时，露濡的菊馥浮过竹边，连片云坠水的影，都牵着归意，藏着“莫问别情归寂寞，且携春壤护新苗”的暖。鬓边的秋雪是岁月的勋章，“莫慨鬓边秋雪落，心驰云翼向遐方”，而“不把光阴付等闲”的意，早织进了重阳帕的针脚、裹进了铜锅的热汤里。千陇霞光铺岭甸时，我攥着阿奶的帕子笑：原来心有所系，“纵有秋丝满，心犹向远疆”；原来彝人的故疆从不是某座山的轮廓，是所有彝山共有的秋光，是红地毯上翻涌的彩扇，是火塘边漫开的甜香，是阿奶绣帕上的针脚，是驮马铃声里的调子。老彝人说“心有云翼，山不算高”，无论身在滇川黔的哪座山，只要彩扇扬起、铜锅沸腾、帕子揣在怀里，就还是彝山重阳里，那个攥着茱萸囊的孩子。
此刻西风又送远，雁唳落进菊香里。我铺纸蘸墨，把“柿火临窗新酿暖，闲收秋趣共悠扬”的暖，写进彝州的秋光里——这是滇岭的重阳，是彝人的故疆，是每个心怀念想的人，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顺着秋光、顺着笛音，飞回的地方。凝眸处，伴红衰翠减，意趣悠然，而那份藏在秋光里的牵挂与热望，早已化作中国人骨血里共通的念想：心有所系，山海皆为故园。
作者简介：杨明坤，男，汉族，云南楚雄武定县人。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中学高中语文教师。黄果树文学会会员、云南省南社研究会会员、云南.南丹诗社会员、楚雄州诗词学会会员、青莲诗社会员、武定县诗词学会会员。从小酷爱文学，长期坚持原创写作，作品多以真名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