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刚染透彝山枝头，龙川江的水波还凝着几分微凉，楚雄彝族自治州的村寨里，重阳的气息已浓得化不开。褪去盛夏燥热的彝山，漫山落叶铺就软绒绒的垫层，踩上去沙沙作响；田埂边、庭院中，黄白粉三色野菊开得热闹，缀满村寨的生机；疏林深处的桂树，不经意间飘来缕缕甜香，勾得人心头发痒。彝族同胞早早就忙活起来，翻出绣花衣裳，酿好包谷酒，采撷齐整茱萸，要以祖辈相传的习俗，把这个重阳过得热热闹闹、暖暖心肠。
天刚蒙蒙亮，村寨里便响起了脚步声。彝家人素来有登高祈福的讲究，正如老人们常说的“登高望远，灾祸走远”，这份与“登高望远兆吉祥”异曲同工的祈愿，藏着彝家人独有的实在与虔诚。男人们身着黑色窄袖短衫，腰间绣花腰带系得齐整，肩上扛着竹篮，装着自家酿的包谷酒、刚蒸好的荞麦粑粑与山神祭品；女人们换上心爱的五彩百褶裙，裙摆上的日月星辰、花鸟鱼虫在晨光里闪着光，手里牵着蹦跳的孩子，小家伙攥着刚摘的野菊，一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爬到山巅时，雾气恰好散去，暖阳洒下，将彝山照得透亮。远处村寨炊烟袅袅，与山间薄雾缠缠绵绵，恰似阿妈织就的麻布；近处梯田里，金黄稻穗压弯了腰，风一吹便掀起层层金浪，桂香混着稻穗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男人们放下竹篮，先给山神摆上祭品，斟满包谷酒双手举过头顶，念着朴实的祈福：“山神保佑，家人平安，来年收成好，孩子长得壮。”女人们把茱萸插在孩子发髻、别在自家衣襟，又细心地为同行老人插上，笑着念叨：“插了茱萸，邪气不沾身，健健康康过一年。”孩子们不管这些，跑到古树下捡落叶、追雀鸟，清脆的笑声冲淡了祈福的庄重，添了满溢的欢喜。
登高归来，村寨的热闹才真正开场。彝家人最看重孝道，重阳这天伺候长辈、敬奉老人，是家家户户不含糊的规矩。“儿孙孝顺爹娘乐”从来不是空话，而是彝山实实在在的日常。庭院里火塘烧得旺旺的，铜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老人们坐在竹椅上，穿着干净衣裳，脸上漾着满足的笑。晚辈们端上精心准备的吃食：黄澄澄的玉米饼外酥里软，腊肉炒菌子香得流油，金黄酥脆的炒蜂蛹更是待客珍品。
孩子们最是积极，踮着脚尖给爷爷奶奶捶背，小手轻轻落下，还不忘追问：“阿普，阿么，舒服吗？”老人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摸摸孩子的头，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糖果塞进小家伙手里。晚辈们双手捧着酒碗送到长辈面前，柔声说道：“阿普，喝碗酒暖暖身子，健健康康的。”长辈们抿一口酒，给晚辈夹一筷子菜，念叨着：“你们在外头好好的，家里不用挂心。”有的村寨还把老人们请到晒谷场，大家围坐一团，晚辈轮流献歌跳舞，大三弦弹起来，左脚舞跳起来，老人们跟着节奏拍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火塘火苗欢腾，映着老人们的笑脸与晚辈们的恭敬，空气里满是亲情的暖意，让人觉得这便是最真切的幸福。
赏菊、饮酒，是彝山重阳少不了的乐事。彝家人爱菊，不仅爱它的明艳，更敬它耐秋寒、开得热烈的性子。几乎家家户户庭院都种着几株菊花，到了重阳便铺天盖地绽放：红的似火、黄的如金、白的若雪。有的人家把菊花剪下来插在堂屋花瓶，让菊香漫进屋里的每个角落。邻里早就约好互相串门，带着自家的包谷酒，坐在菊丛边赏菊闲谈。
酒过三巡，有人忍不住唱起山歌：“九月九，菊花开，彝家儿女登高来；敬老人，祈福来，日子过得乐开怀。”高亢悠扬的歌声引得众人附和，大三弦一弹，节奏即刻鲜活，大家手拉手围成圆圈跳起左脚舞，裙摆飞扬，脚步轻快，笑声、歌声、弦乐声交织在一起，将重阳的热闹推向高潮。孩子们在圆圈里跑来跑去，手里捏着菊花，时不时往大人怀里钻，沾一身菊香与酒香。大人们聊着今年的收成、孩子们的趣事、小时候的重阳，话题源源不断，酒也喝得酣畅淋漓。菊香混着酒香，裹着浓浓的人情味，让人真切感受到，重阳本就该是这般热热闹闹、和和美美。
天色渐暗，彝山渐渐沉静，但庭院里的火塘依旧旺着，酒香、菊香仍在飘散。老人们围坐在火塘边，给孩子们讲着重阳的故事：“以前彝山闹瘟疫，好多人染病。有位老祖宗说，九月九登高、插萸、喝菊花酒能避灾，大家照着做后果然平安。从那以后，这个习俗就传了下来，年年过重阳，盼着家人平安、日子红火。”孩子们听得入迷，小脑袋凑在一起，眼里满是好奇。
月光洒落，给彝山披上一层银纱，庭院里的菊花在月光下更显清雅，桂香飘得愈发悠远。老人们喝着温热的包谷酒，孩子们依偎在身旁，晚辈们轻手轻脚收拾碗筷，偶尔低语几句，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此刻的彝山，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家人团聚的温馨、邻里和睦的欢喜，虽如诗句“皎月生辉驱暗夜，金风带露洒清凉”般清雅，却多了几分烟火气与暖心窝的暖意。
彝山的重阳，从来不是冰冷的习俗，而是藏在烟火里的温暖，刻在骨子里的孝道，融在邻里间的和睦。那些“敬老尊贤行孝道”“家兴业旺子孙昌”的美好祈愿，在彝山的每个庭院、每次登高、每杯酒中，都化作了实实在在的生活。在这里，重阳是孩子们手里的野菊，是老人们脸上的笑容，是晚辈们恭敬的问候，是邻里间热闹的欢聚。当秋风吹过彝山，当菊香漫过村寨，这份温暖便顺着风、顺着流水，淌进每个人的心里，让这个重阳既有诗意，更有人情味，让每一个亲历者，都一辈子记在心里、暖在心头。
作者档案：杨明坤，男，汉族，云南楚雄武定县人。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中学高中语文教师。黄果树文学会会员、云南省南社研究会会员、云南.南丹诗社会员、楚雄州诗词学会会员、青莲诗社会员、武定县诗词学会会员。从小酷爱文学，长期坚持原创写作，作品多以真名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