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渔泡江流域山区，柿子树是当地最古老的传统树种之一，许多村寨、许多人家都有栽培种植柿子树的传统和习惯。柿子树的生命力极强，种植基本不择地。无论是在荒坡、田埂、地头、沟渠边、山箐里，还是村寨的零散空闲地上、通道旁、庭院中都可以种植。只要脚下还有一丁点的泥土，它就能快速成活、顽强生长。人们更喜欢将柿子树栽植在寨子周边、村庄的空闲地上和庭院里的角落之处，平常作为寨子和庭院的绿化风景树，绿化美化着山寨村庄；柿子成熟时，还可以收获满满的丰收喜悦。
过去水果品种少，我们地方的人见过、吃过，知道的也就本地特有的那么几个品种。柿子当然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当地群众非常喜爱的果品之一了。柿子树年年发芽、岁岁结果。千百年来，它与当地各族人民群众一代又一代地朝夕相依，岁岁相伴，不仅为山乡村寨播撒了绿荫，也为人们提供了老幼皆宜的可口果实。因而，与核桃树一起，被当地的人们亲切地称为“铁杆庄稼”。大概意思就是说，柿子树和核桃树好栽好种好管理，种植一次成活后就不需要怎么打理；而且对人类非常忠诚勤奋，每年都会按时开花结果，给人们带来丰厚的果实回报。前人栽树、后人摘果，一代人栽种下去，子孙后代都可以受惠享用。柿子树春天发芽、夏天成长开花、秋天开始成熟、要到冬季以后，果实才会真正熟透。是大自然中的一种春季暖阳哺育、夏季酷热滋养、秋季凉风浸润后，再经历寒冬冰霜洗礼才真正走向完全成熟的坚强果木，也是唯一一种在霜雪侵袭中都不愿败落下去的果实。冬季才是真正属于柿子树的时节，柿子是冬日山乡村庄中、寨子里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岁月的脚步永不停息地向前滑去，每年立冬过后的初冬时节，尽管有些许的秋意还在冷风中艰难地挣扎着，空气中还游荡着一丝丝暮秋的余韵。但季节始终拗不过徐徐前进的年轮，时令的频道已经切换了，山乡村寨的画面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冬景。夏日里的那种万物竞相生长、百花竞放、争奇斗艳、蜂飞蝶舞的景观再也难以觅寻踪迹。夏秋时节空气中时常弥漫着的那些令人窒息的霾雾也已渐渐散去。就像被刚刚收去殆尽的夏秋雨水痛快淋漓地冲洗过了一样，大地变得清爽起来、天空湛蓝湛蓝的，高远了许多。然而，一分节气一分寒，天气也开始变得冷飕飕的，清晨的原野开始出现一层薄薄的微霜。田野里的庄稼和大多数的果实都已收拾归仓。只剩下那一丛丛枯死遗弃的苞谷杆、辣椒枝、南瓜藤之类，在寒风中与泛黄的野草为伴。潇潇落木，黄叶草枯。每一阵微风轻轻掠过，都会有大片大片黄黄的木叶、松针飘零、凋落。但唯有此时，才是柿子树最抢眼的时光，也才是柿子真正红熟的时节。在冬日时光里，蓝盈盈的天空之下，莽莽苍苍的山野和村寨中，荒坡之上，田头地边，山箐沟旁，寨子的空闲地上，庭院的角落处，随处可见一棵棵的柿子树倔强地挺立在寒风中。虽然经过微霜的浸浊洗礼，树叶几乎已经落尽，枝干也变得光秃秃的，但果实却坚毅地紧紧粘连在树枝上，挂满枝头。红彤彤的，一串挨着一串，一个连着一个，红得格外耀眼。任凭寒风吹打，霜雪侵袭，就是始终不愿掉落。与周围叶败枝枯的节令情景形成鲜明对比。好像在寒风中不断地呼唤着人们快去采收。生长在寨外远山的那些，与经霜的红枫、枯黄的木叶、婆娑的树影和飒飒的寒风一起，构成了一道色彩斑斓的山野绚丽画卷；生长在村寨里，庭院中的，则与木屋青瓦，土墙柴门，茅棚厩舍，落日残阳，还有从瓦缝里不断溢出的那一缕缕淡蓝淡蓝的袅袅炊烟、深蓝的天空中挂着的那轮半隐半现的月亮一起，构成了一幅幅优美恬静的冬日山乡村貌寨景。
在我们那个地方的口语中，“柿”与“事”谐音，蕴含有事事和顺之意。当地人又把柿子树视为吉祥树、如意树、和顺树。的确，祖祖辈以来，柿子树就这样无私无求地，为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提供着可口的果实。在我小时候，每到深冬柿子红熟的时节，母亲便会小心翼翼地将它一个一个地采摘下来，轻轻地放到背篓里，背到集市上去卖。一个两三分钱，每个街子天下来，能卖得三五元。一个冬季的柿子采收卖完，也能有个二三十元的收入。虽然只是这区区一丁点钱，但在那个经济不是很发达的年代里，有了这点卖柿子得来的小钱，已经能在维系家庭生活运转中起到很大的作用了。任何时候都一样，家庭中一项必不可少的支出就是供孩子读书的费用。但那时经济落后，读书的费用很低廉。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本村寨里就读，当时的学制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初中是在小学里面附带增办的，叫做小学附设初中班。校舍房屋用的是不知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集体公房，用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刷黑，做成黑板；两头用几块土基叠加垒起来，上面摆上一块长条木板就是课桌；小板凳学生各人自己从家里带去，就是学校、就是教室了。学校开支可能也就无非是卖点教本、粉笔、红墨水之类，收费不高。记得我们交给学校的费用是每学期小学学费一元、杂费一元，总计俩元；初中增加了一点，学费一元五角、杂费一元五角，也就才叁元。课程比较简单，小学主科就语文和算术，算术现在都统一改称数学了。其它有点时事政治、农村实用技术之类，都算副科，有时上，有时不上。初中增加了点物理、化学、农村电工知识之类。教学相对松散，基本上是“半工半读”状态，作业不多。上午上两节课就放学回家吃早饭，饭后帮家里将牛赶到山上放着，再到学校上两节课，三四点钟就放学了。玩一阵或者帮家里干点活计什么的，再到山上把牛找回来，还不到天黑。社会也比较单纯，没有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之说，也没有什么补习班，校外辅导之类。作业本五分钱一本，铅笔七分钱一支，橡皮擦子是三分钱还是四分钱一个，记不清楚了。一年下来，用不了多少笔墨纸张，也需要不了多少学习上的费用支出。有了这点卖柿子的钱，不仅娃娃读书的费用解决了，而且，家里必须的盐巴、酱油之类也有着落。当时，我们那个地方的许多人家，都与我家大体差不多，就是靠着卖点柿子、核桃、山货之类，才让孩子完成学业的。现在回想来，在我的内心深处，都还很感激家里的那几棵柿子树。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靠它们年年开花、岁岁结果、按时红熟，才源源不断地支撑着我走进学校，走出山乡，走上工作岗位，有了今天的不一样人生。
那些形状不规整的和个头小一点的，价钱太低或根本卖不掉，母亲会把它拿回家里，用竹篾一串串地穿起来，与大红的辣椒串、金黄的苞谷棒捆、白白的萝卜丝和一把把绿白相间的钢板菜一起，制作成一串串殷红殷红的柿子饼，吊挂在房屋的屋檐横梁和庭院泥土院墙的墙壁之上，晾晒风干、以备来年待客之用。那个年代经济不发达、物资匮乏。我们地方又地处山区，交通不便，运输困难，流通不畅，能买到的工业品极少。就连妇女生娃娃“坐月子”需要购买的一斤俩斤红糖、白酒之类，都需要生产队出具证明，大队审批才能买到。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使用的大多都是自己生产的农产品。记得在我当时的心目中，水果糖、饼干、香烟之类就是非常了不得的稀罕物，高档奢侈品了。当时的香烟都很普通，没有过滤嘴，包装也简单，人们称之为“小平头”。
我们能见到的有州府所在地楚雄生产，八分钱一包的“春耕”牌和一角三分钱一包的“马樱花”牌。平常没有几家人能舍得买。只有在过年，婚丧嫁娶和起房盖屋树柱飘梁那一天，才咬紧牙关买上那么一点点。见过最好的香烟是省城昆明生产的普通“春城”牌，绿白相间的壳子包装，四角还是五角钱一包。人们又戏称它为“青娃皮”或“干部烟”，那是只有极少数人才抽得起的。现在，这种牌子已经是最低档次的香烟了，好多年以前，市面上还有少量流通，有的人买来吸烟筒用。近些年，我已有好长时间没见着这种烟，大概是早已停止生产了。这样，柿子饼、核桃、葵花籽、南瓜籽和老草烟这些自己生产的东西，就成了每个家庭中日常生活中客亲往来，待人接物、情感沟通所必备的物品了。有亲戚或客人远道而来，亦或者村邻乡党之间相互串门到家里，是男的，首先得递上一片老草烟，如果年纪长一点的，则一般要递上两片。再抓上几把葵花籽或南瓜籽；如果是女人和小孩，则给上几把葵花籽或南瓜籽，关系近一点的，再拿上几个柿子饼和核桃。尤其是小孩，柿子饼是他们最爱吃的东西。如果偶尔家里有，再给上几颗水果糖、几块饼干，那大人小孩都非常高兴了。多少年来，就是这些自家生产的普普通通农产品一代又一代地温润着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友情和人情。
岁月匆匆，时光如水，转瞬间几十年就已经过去。我也从当年那个一边读书一边放牛的山乡娃走到了今天要退休的年龄。伴随着祖国日益富强的前进步伐，我的故乡渔泡江流域地区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些柿子树，就像这片土地上勤劳、顽强、坚毅的人民一样，不论年景是好是坏，不论岁月如何蹉跎，不论土地肥沃贫瘠、也不论气候是严寒还是酷暑、都始终如一，一如既往地坚守着，年年发芽、岁岁挂果，年年岁岁柿子红。
如今的人们，谁也无需再指望着用那卖柿子的一二十元来做孩子读书的学习费用，解决一家老小的盐巴酱油钱。市场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各种各样的精致糖果、糕点、饼干、水果；各个档次的香烟、酒水、饮料之类早已进入了普通寻常百姓之家。再也不是只能唯一用这些土特农产品待客的时代了。先辈们祖祖辈辈不知抽了多少代人的老草烟这种作物，几乎已经再没人去种植，基本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核桃、葵花籽、南瓜籽这些土特产品在招待客人时，用的也越来越少。柿子饼这种古老食物也很少有人制作了。有的时候，甚至一棵棵红熟了的柿子都没人愿意再去采摘，任其自然掉落，自生自灭。但柿子树似乎一点也不气馁、不失落、不寂寞。依旧年年枝繁叶茂、绿荫匝地；岁岁硕果累累，红艳满枝。好像在用自己丰收的笑脸，祝福着如今人们的美好生活！
愿故乡人民的生活，像冬日时节里那红熟了的柿子一样，永远笑意盈盈，红红火火！
作者简介：戴国斌，男，倮倮颇彝族，中共党员。姚安地方历史和彝族文化学者、诗人。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生人。曾当过教师、记者、行政领导、刊物主编等职，现任四级调研员。参加工作数十年间，已有2000余件新闻、信息类作品在省、州、县各级报刊、电台和电视台刊播;有100余篇各种题材论文刊发于各地的各级各类报刊和杂志。其中:城乡规划建设管理方面20余篇;地方历史文化研究方面40余篇;民族文化研究方面20余篇;文化旅游开发研究方面30余篇。地方区域经济研究、党的建设及其它题材方面30余篇。有60余件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作品零星刊发于地方各级刊物和书籍。曾完成过《云南省情·姚安篇》、楚雄彝族自治州及各县市在香港《大公报》开展专版宣传的“姚安县专版”和《中国广播电视总汇》姚安县相关内容条目的撰稿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