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2日早晨，我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一只花喜鹊就在我家房前的栅栏上叽叽喳喳鸣叫不停。原来是吉夫乌萨的诗集从遥远的大凉山冕宁县阿嘎拉玛山下的安宁湖畔来到了我家的屋檐之下。
由于时间关系，对于吉夫乌萨的诗集《南山牧歌》，我只是粗略地翻阅了一遍，来不及全面细读和品鉴。但我能感受到“回归彝族传统”的思想表达是吉夫乌萨诗集中重要的一条思想指向。吉夫乌萨在后记中直说“在老家阿嘎拉玛山下置办了一块土地，想创造一些经济效益，养好老人，育好子女，过好日子。”也是实证。当然，这里我所说的“传统”，不是其他民族的传统，不是来自外域的传统，而是我们彝族人世代相传、从历史沿传下来的思想、文化、道德、风俗、艺术、制度以及行为方式等诸多方面的传统。传统文化对人们的社会行为有无形的影响和控制作用。传统是历史发展继承性的表现，在有阶级的社会里，传统具有阶级性和民族性，积极的传统对社会发展起促进作用，保守和落后的传统对社会的进步和变革起阻碍作用。吉夫乌萨之所以成为诗人，而且付之于实践并出版《南山牧歌》，正是他置身于彝族传统文化思想浸润之下的个体写作结晶。吉夫乌萨是在彝族传统文化受到外来现代文明冲击融合之下，对彝族传统文化特别是农牧文化的哲思者与守护者。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那些著名的彝族诗人们，没有一个不是吸收彝族传统文化的乳汁而成长起来的诗人，特别是大凉山走出来的彝族诗人如吉狄马加、巴莫曲布嫫、阿库乌雾等。他（她）们虽然生活在大城市、工作在大城市，但他（她）们心中依然装着永远不离不弃的故乡（也是精神故乡）。更何况吉夫乌萨一直站在故乡，他诗写故乡，用灵魂与故乡对话，从而创造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吉夫乌萨走上诗歌创作之路是成功的，《南山牧歌》的问世，读者们在读到“南山”一词的同时，也一定会联想到陶渊明笔下的“悠然见南山”中的“南山”，但二者的诗歌意象是不一样的，不能一同而论。陶渊明笔下的南山位于长安之南，是中原地理坐标上的南山，是陶渊明心中喜爱的南山。而吉夫乌萨笔下的南山则是冕宁县的南山，具体一点是冕宁县阿嘎拉玛山，这座山扩大一点就是大凉山的南山，再放大一点则是整个大西南的南山，是彝族人的南山。这座“南山”既是地理坐标上的南山，它不仅是吉夫乌生活萨牧歌的南山，也是彝族人共同心灵家园中的南山。
诗集《南山牧歌》作为吉夫乌萨的处女作，在诗歌题材和诗歌风格上有着其独特璀璨的一面，对彝族传统文化主题的提炼上也是独有旗帜，但也有需要更近一步深度挖掘的空间之余。吉夫乌萨的诗歌处处捕捉了生活的细节，对彝族农牧文化主题作了深刻而诗意的描绘、抒情和赞美，对个人情感的表达朴实而真挚，但在反映人类精神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的挖掘上略显逊色一些。这是与他的创作没有关系的好事，因为这正是为了吉夫乌萨创作第二部、第三部诗集留下了广阔的突破空间，期待他接下来还有更多更好的创作实绩。
左：吉夫乌萨 右：鲁子元布
吉夫乌萨在诗歌创作中，以现实主义之笔，抒真情写真事，弘扬正能量。既有冷静、客观地凝视现实且适当运用隐喻、象征等手法增强了诗歌艺术效果，也有直接白描、直抒胸臆的显著特征。吉夫乌萨巧妙地将个人经历与广阔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文化相融合，创造了具有个人特色又具有普遍意义的诗歌，他的诗歌语言具有音乐性、节奏感强烈，简洁流畅，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所以他的诗歌给人以美的享受。
从整部诗集来看，将《南山牧歌》编辑为四辑：第一辑《牧鞭响幽谷》，是对彝区畜牧业文化的书写，是以彝区彝山放牧文化为主题。如《牧鞭和雪》《牧人情缘》《放羊的吉夫阿普》《牧笛》《像马儿一样昂首奔驰》《冶勒牧场》《羔羊的声音》《策马扬鞭追夕阳》《白色的阉鸡》《山野牧歌》《蝴蝶》《一只鹰》《锦鸡的声音》《我要去巡山》《小红马》《蜜蜂》等大量诗篇，都是吉夫乌萨“放牧南山”情景的真实书写。第二辑《铁锄漫山坡》，以彝族传统农耕文化与现代农业文明融合为主题，是对传统农耕文化的反思，也是对现代农业文明的哲问。如《我的土地》《种下几棵索玛》《种一种自己的想法》《土地和种子》《洋芋花开了》《芒种》《荞花盛开》《荞子收割时》《向日葵》《交过公粮的人》《苹果》《海椒》《小菜园》等诗篇，都是吉夫乌萨农耕于南山的真实场景与直抒胸臆。第三辑《炊烟升起处》，是以彝族人民生产生活的歌颂为主题。如《我的炊烟》《南方吹来的风》《我的小房子》《我是阿嘎拉玛村的孩子》《红雪与火把的传说》《火塘告诉我》《重阳节的思念》《留住跟随时光脚步的心》《讨厌悲伤的花朵》《相约在深秋》《今夜没有黑暗》《寒露来临》等诗篇，不仅仅是吉夫乌萨对自己生活的真实抒情，也是大凉山千万家农户在农村生产生活的真实情景，是对彝族传统文化的反思、赞美和歌颂，从而表达出吉夫乌萨心目中的美好图景和希望。第四辑《故园自多情》，以故乡作为诗歌主题，表达出了对故乡、对彝乡的眷恋之情。如《大桥水库》《故乡的水磨房》《月亮与酒杯》《那条山路》《驻村工作队》《村庄的路》《老屋老了》《我的故乡》《故乡的小河》《瓦勒拉达的夜晚》《让歌声唱响回家的路》《冕宁，我的家园》《雨雾中的乡村》都是吉夫乌萨书写故乡的诗篇，《彝族年的准备》《杀年猪》《敬祖灵》《送祖灵》等都是吉夫乌萨书写故乡民风民俗的诗篇。对于吉夫乌萨来说，故乡不仅生了他养了他，更是他的亲情、友情、爱情和事业生根发芽的地方，这里是他难以割舍的心灵归宿之地，所以故乡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溪流在他笔下都是一首首诗；故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爱物在他心里都是一首首歌；故乡的每一片云海每一只鸟儿都是他诗歌灵感喷涌的源泉。因而吉夫乌萨借物言志，其诗歌主题涉及面并不复杂，就像他的书名一样，他所表达的诗歌意象简洁、清晰和明朗，大多数读者都能读懂。作为一个诗人要做到真正让读者喜欢，要在诗歌创作上取得更高的艺术成就，不仅要有娴熟的创作技巧、诗歌语言表达的艺术性，更重要的在于闪光的思想感情，在诗歌创作中要做到物我合一的思想境界，这一点特别重要，但吉夫乌萨想到并做到了，如《渴望一场雪》就是一首这样的诗。
所以，就用吉夫乌萨的诗歌《渴望一场雪》来结尾吧：“渴望一场大雪/犹如一个婴儿/渴望母亲硕大的乳房。潇潇洒洒 铺天盖地/让他埋葬忧伤的往事/还有难以挽留的别离。站在雪地里/我就是一片雪花/一片自由而洁白的雪花。”
（2025年7月31日于峨边）
本文作者鲁子元布
鲁子元布：男，彝族，出生于1968年9月，四川峨边人，1992年6月毕业于西南民族学院民语系87级彝语言文学本科班。中共党员，公务员（四级调研员）。现为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乐山市作协会员、峨边彝族自治县作协副主席（兼），西南非遗中心聘请的本土专家。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已出版诗集《一朵花的葬礼》《彝人的腰刀》两部。曾参与编辑出版《峨边彝族志》《峨边简史》、彝族婚礼诗体《佐木莫》（2025年2月获乐山市第二十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等，主编出版《峨边沙坪志》《四川省峨边彝族自治县黑竹沟镇志》《四川省峨边彝族自治县共和乡志》等志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