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县雨露乡，是楚雄彝族自治州四个民族乡中唯一的一个白族乡，地处南华县东南部，境内世居白、彝、汉、苗四个主体民族。生活在这片红土地上的人民，勤劳善良、民风淳朴、崇文重教，至今仍完整地保留着白族母语、宗教信仰，民风民俗。而在雨露乡罗文村委会上罗文至今保存完整的何家祠堂及山野间矗立的一文一武两棵石桅杆，则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雨露乡罗文村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白族古村落，据《云南省南华县地名志》载：罗文，村名原为“罗武头”，古时为罗武人居住的地方，后改为罗文，分上罗文、中罗文、下罗文，位于雨露乡政府西南3公里处。据光绪年间的《何氏宗谱》记载：罗文村全名为“南赡部洲大清国云南省迤西楚雄府镇南州南界上罗文首村”。据雨露上罗文何氏家族祖墓《何公聪暨原配张孺人寿基序》碑载：“何氏始祖原籍隶属河南开封府祥符县，自明时，始祖何清公宦游来滇，升授大理府事，连及三任，颇著循声，嗣以年老告退。喜镇南山川秀丽，风俗纯朴，遂居焉，降及公祖辈善果，公于明万历九年（即公元1581年）复迁南区上罗文首村，住居置业，以为子孙世代守计，迄今二十余代皆忠厚传家，以耕读经商为业。”稽考雨露上罗文何氏之祖源，可追溯至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我们所见，至今罗文何氏祖茔何善果的墓碑上还赫然刻着“庐江郡”三字堂号。堂号是家族门户的代称，庐江郡是西汉至晋朝时期的行政区划，即今安徽省庐江县城池乡城池埂一带。据相关资料记载：庐江郡何氏，西汉至晋朝时居安微，后迁河南开封，宋末之世为避“靖康之乱”由河南开封迁居今陕西泾阳。从雨露何氏现存墓碑文字考证可知：雨露罗文何氏之祖，则是宋末之时遗留河南开封一支何氏宗族的后裔，其始祖何清，千里迢迢来到云南，任职大理，系明代大理知事，且连任三届，晚年选择定居镇南州雨露罗文村，析产而居，世代繁衍，渐渐与当地少数民族进行了融合，形成了今天的雨露白族何氏一脉。
令人惊奇的是，至今，雨露罗文何氏祠堂里，仍悬挂着“感悟方圆”“文魁”的匾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后游于艺，修其身齐其家治其国必先正其心”“一脉相传追忆宗祖天地灵气佑太平，万代永昌展望子嗣日月精华赐鸿运”的楹联。为他们七位先祖获得功名而立的两棵文武石桅杆，仍完好无损地矗立于山野中的田边地头，石桅杆上记载的文字见证了雨露何氏家族几代人的伟业荣光。据了解，石桅杆是中国古代社会特有的文化现象，是科举制度的产物——用来彰表功名，是乡绅世家社会地位的体现，是荣誉、尊严和威武的标志。它融合了历史、文化、艺术、教育、社会等多方面的价值功能，是研究地方社会历史的重要实物资料。在古代，族人一旦考取了功名，就可以在自家宅院或家族祠堂大门左右对称地建造两根桅杆。建造桅杆有着森严的等级讲究：秀才底座为四角，举人为六角，进士和四品官以上为八角形状。每根桅杆之上可以套斗，而且套斗的数量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仅仅是考中了举人，只能套一个斗，称作“单斗桅杆”，如果考中进士，就可以多套一个斗，称为“双斗桅杆”。现存南华雨露文武桅杆为四角单斗石桅杆，材料是本地磊墓常见的红砂石，共有基座、大柱、桅斗、小柱四层，一层与一层之间为榫卯结构，用石灰、糯米饭、猪血混合粘连。基座上有浮雕，为龙凤呈祥图案；大柱上有铭文，为被表彰人事迹；桅斗上有斗饰，每面为一枚铜钱；小柱上有顶饰，文桅杆为笔头，武桅杆为狮子。整棵桅杆彰显了传统的中国建筑元素。
立石桅杆，在我们整个楚雄彝族地区均没有这种习俗，自康熙《镇南州志》以来的几部志书，均无这方面的记载，这应该是自明洪武年间大移民以来中原文化传入边地的遗迹。如此保存完好的文武石桅杆，如今在楚雄地区恐怕是绝无仅有，十分稀少。对这两棵石桅杆的调查考证，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研究楚雄地区科举文化、家族传承的历程及变迁，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及文物价值。
我们所见，雨露罗文何氏家族两棵表彰先祖功名的文武石桅杆，位于村子南面的上罗文大坟山的地边，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两桅杆相距二十余米。左桅杆为文职桅杆，高5.22米，挺拔俊秀、文雅端庄，顶部饰物以笔头为其显著特征。桅杆底座为四角呈“工字”型结构，四周雕刻着吉祥物，桅杆中间为一斗型结构，意为忠孝仁义、金银财宝、风水福地、文武满斗。桅杆以石斗为界分上下两段，上段小柱为圆柱形下粗上稍细，顶部饰物为一笔头，以示文彩。下段大柱为方形、圆直边，下粗上稍细，直边上段雕刻兰草，四面均刻有文字，记载了以光绪年间候选知县举人何自然为首的四大何氏文人功名。其详如下：正面阴刻：钦命督军挑选委任云南迤西大理知府连及三任何清立。何清是罗文何氏自中原河南开封府迁罗文的一世祖，其墓因年代久远，多次找寻无果，现罗文大坟山何清后人何善果墓则保护完好，墓碑为券拱砖砌，碑心为大理石，文字清晰，是南华县境内保存较好的明代古墓之一。右面阴刻“钦命云南己丑恩科乡进士榜员进京会试钦佩大成王带领引见分发四川贵阳府贵阳县知县举人何自然立”。何自然，字理源，父何其良，母唐氏，同治三年岁次甲子正月二十三日生于原临沧地区博尚镇上永和何家老房子。自幼苦读诗书，早年考取生员（秀才），被举荐为贡生。清光绪十五年岁次己丑，光绪皇帝年满十八岁，清廷增开恩科，何自然于秋季赴省垣参加乡试中举，考取第七十四名，从此名扬乡里。次年庚寅春，又赴京参加会试，进入了殿试，考中了三甲进士最后一名，俗称背榜，美称凤尾。朝廷例赐同进士出身，赐朝珠、玉带、蓝翎、顶戴、官服、东帽，封儒林郎；受皇太后诏见，设鹿鸣宴款待，赐吕洞宾盘等，目前其官服上的前补子和后补子（真丝银线）皆保存完好。何自然赴京会试取得功名后，先回到镇南（今南华）罗文祭拜祖先，告慰祖灵；又千里迢迢返回临沧永和，途中不幸染疾，救治无效，于光绪十七年四月二十日巳时殁于永和家中，年仅27岁。左面阴刻：前清镇南州户科满吏候选经政厅何开智立。何开智生于光绪年间，为镇南州经政厅吏科候选，在当地名声显赫，德高望重，其墓碑上刻有“云南己丑恩科乡进士吏部候选知县族孙何自然敬书”。背面阴刻：前清户科满吏报部注册以点吏诠选镇南县主计科科员现充财政局庶务主任何聪立。何聪在清代已取得功名，为户科吏员，进入民国后，任职于镇南县财政科。也就是因为何聪墓碑上的记载，后人才得以知道罗文何氏家族的溯源。
雨露何氏文桅杆
右桅杆为武职石桅杆，高度和形制与文职桅杆一致，唯顶部以狮子镇之，显威武庄严。铭文记载了自咸丰年间大理骑兵部骑术都督大将军何永祥为首的几大武将功名，其详如下：正面阴刻：钦命云南都察院候派武骑都司少尉职衔赏戴花翎四品纪级右次何永祥立。据宣统乙酉年（1912年）镇南名士云南谘议局议员梅花老人郭燮熙所撰《敕授武骑都尉何公吉斋墓志铭》载：“……何氏原籍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有讳清者三任滇西之大理府阙，后致仕遂家於镇南。初卜居观音硐，后继迁于麦田，最后定居罗文首。原称罗武头，土音之讹也久矣。越数传而至吉斋公，以武功赞成先绪。高祖泱、曾祖正学、祖柏、父开运生二子，长永第，居次讳永祥，吉斋其字。咸丰庚申，回逆之乱，公从官军转战大理府署，累功由外委保至花翎游击，都司优先补用千总。然乱平后，但家居业农，优游于林下者十余年。盖少而孤苦，壮而奔驰，又不幸积劳早殁，此公之子儒臣所由言，念及之而不禁怆然泪下也。公卒于光绪癸未年四月二十九日，距生于道光甲辰年十二月初三日，享年春秋四十。”由此可知，何永祥，字吉斋，参与平叛有功，曾出任千总，死后被朝廷敕授武骑都尉。梅花老人对何氏家族渊源及迁徙路线，何永祥生平描述详尽，评价甚高。左面阴刻：前清镇南州户科吏员户部选用州右堂何占魁立。何占魁者，镇南州右堂也，右堂是清代州官佐吏之一，佐理缉捕、刑狱及文书等官署事务。旧时镇南州衙署设知州一员，土州判一员为世袭，志书虽未有右堂何占魁之记载，然桅杆之文字恰好补志书之不足。右面阴刻：中华民国十八年岁次乙丑仲冬月中浣承修员分团长何……（此处失其字，有待进一步考证。但由此可以确定这两棵文武石桅杆是在民国十八年即1929年修建的，距今已有96年历史）。据何开智之孙何杰之子何兴禹老人（今年92岁）口述，1929年，以何开智之孙何杰为主的承修理事会，为感念祖恩祖德，同时也是为了标榜和铭记罗文祖先中显赫人物的卓著功勋，激励何氏后代，让何氏家族子孙繁荣昌盛，一代更比一代强。由政府有关部门批准，以承修员何杰、何应科，何兴周（楚雄母掌），何兴州等人为主的理事会，倡议罗文族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大坟山左右两棵文武桅杆筹钱买地设计承修。铭文中缺失的部分文字，应该就是何兴禹老人所报几个人物之一。老人所说的1929年，正是民国十八年，和桅杆上所记载的文字相符。背面阴刻：前清州痒生屡举在选第三四届镇南县议事会议员张兴和鞠躬拜书。据何兴禹老人口述，此人是当时镇南县长杨润基亲自邀请的名士，曾为承修镇南千工坝出谋划策的隐世高人。由此可见，当年雨露为修建何氏文武桅杆，成立了专门的领导班子负责筹集捐款，全村民众出工出力，是一项有计划有组织的文化传承工程，并得到了地方官府的批准。
雨露白族有崇文尚武的历史传统，明末清初，这里的女人擅长弹三弦、月琴和吹竹笛，唱白族小调或彝族山歌。男人则崇尚武德，闲暇时就身披铠甲，手握大刀长矛，在山头上以比武为乐。这就是山乡僻壤出现一文一武两棵可思古可凭吊可感叹石桅杆的文化基因。谁能想到，山野间的两棵石桅杆，竟藏下一个家族几代人如此多的人文信息，如果解读这些信息密码，足够写出一部家族史。按常理，见证文人武将荣耀的千年图腾——石桅杆，或立于家族祠堂，或立于庭院、村口，以示表彰。但南华雨露这两棵石桅杆却立于距村有两里之远的山野，与山上的坟茔相对应，却又与所有坟茔均保持有百米以上距离，这充分显示了何氏族人的智慧。上世纪“文革”期间，很多文物古迹均被革命小将当作“封、资、修”和“牛鬼蛇神”以“破四旧”之名毁没，而雨露现存的两棵石桅杆，当时就被藏匿于荆棘丛生的山野之中，没被外人知晓，才得以完整保存至今。
雨露何氏武桅杆
我们在现场考察发现，根据这座坟山上一些碑文十八代的记载，透露出了何氏家族的历史渊源，先人严苛的家训、学识的渊博、家底的殷实，还有诗礼传家、崇文尚武、重视功名的一面。有些碑序还是当时的镇南文化名士所撰，史料价值较高。家谱、祠堂、墓碑、桅杆这些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文化遗产都被后人保护得很好。这两棵石桅杆记载的文字，又与主人的碑文、家谱相对应，史料有连续性，且能够相互印证，使得我们的考证能够顺利完成，并有所收获。
一个地区的“历史文化底蕴”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我们地方文史工作者有责任心，去不断发现、整理、保护、研究和传播好这地方历史文化遗迹，让沉寂的古迹活起来，让文物开口说话！为我们的社会经济建设服务！雨露文武石桅杆作为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仍然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珍视。
（作者系“南华县地方志专家库”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