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芜与蔡希陶，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现代作家，一个是功勋卓著的植物学家，他俩都不是云南人（艾芜四川成都，蔡希陶浙江金华），却非常热爱我们云南，一生执着追求的事业，恩惠我们云南几代人，为我们云南留下了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在他们逝世很多年后，仍被云南人民念念不忘，深切怀念。
我六年前参与四川艾芫研究学会搜集、考证、梳理艾芜在云南的三次“南行”过程及相关史料，其中竟然查证到艾芜第二次南行时去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拜访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的一些细节。发现蔡希陶也是一位像艾芜一样充满传奇色彩的科学家，他一生追求的事业和执着献身的精神令人感动。艾芜与蔡希陶不仅有着相同或相似的“漂泊”经历，蔡希陶青年时期还是一位作家，小说创作题材及风格，竟然与艾芜流浪时的那些异域风情小说有着惊人的“形似”和“神似”，也引起了我对蔡希陶的极大兴趣。
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
艾芜热爱云南！云南是艾芜众多小说素材的矿藏宝地，成就了艾芜在中国文学史上“流浪文豪”的地位。艾芜一生经历了三次南行，第一次是1925年，21岁的热血青年艾芜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从成都下宜宾，赤足从宜宾走进昭通，经会泽、寻甸、嵩明到达昆明。刚到昆明时，迫于饥饿的窘境，艾芜只得拿自己惟一的一双草鞋到街头向车夫变卖换取食物，靠四处做杂役度日。在此后的一年半时间里，艾芜到昆明红十字会送诊处做义工，也就是混碗饭吃。1927年艾芜从昆明开始南行，流浪到滇西德宏州，后来又漂泊到缅甸、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地。一路上不论多么艰苦，艾芜都带着他心爱的书籍、稿纸和笔，还有一个用细麻绳拴着的墨水瓶。每当空闲下来，艾芜就在小旅店的油灯下或路边的树荫下读书或写作。写作时，艾芜总是把墨水瓶用细麻绳挂在脖子上，在膝盖上铺开纸来写。在七年时间里，艾芜一路漂泊，一路艰难谋生，受尽各种欺压和剥削。在缅甸仰光，艾芜两次病倒，睡在旅店无吃无喝下不了床，店老板怕他死在自己店里无人收尸，骗他说领他去看病，结果被丢弃街头昏死过去，还是四川乐至县人万慧法师收留了他。艾芜第一部颇具影响力的小说集《南行记》由此问世。
艾芜第二次南行是在1961年9月，也就是在第一次“南行”后的三十四年，同行的有老作家沙丁、刘真、林斤澜等人，历时六个月。艾芜用亲历者的所见所闻所感，以第一人称的形式，用饱含悲悯的情怀，又不失乐观浪漫的情调，完成了小说集《南行记续篇》的写作，是一部云南社会历史发展的见证史。
艾芜第三次南行是在1981年2月下旬，在第一次南行的五十四年后，77岁高龄的艾芜应云南人民出版社的邀请。这一次与他同行的有老作家高缨、冯永祺等人，又写了小说集《南行记新篇》。艾芜对漂泊的神往、对流浪的眷恋，对行走的渴望，是他终生难忘的经历，一辈子的精神财富。艾芜的三次南行，成就了三部不同的南行系列小说集，成为了文学界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不仅载入中国文学史册，还被翻译成英文、德文、法文、日文、俄文等多种文字流传海内外。
令人惊奇的是，植物学家蔡希陶也是大自然中的漂泊者。1932年,年仅21岁、曾在北平静生生物调查所工作的蔡希陶,为了采集植物标本，他们三人从北平来到宜宾，听说要到蛮荒遥远的云南，另两位就胆怯打退堂鼓，再也不愿一同前往。蔡希陶只身一人沿着金沙江徒步到达云南,北上四川大凉山,后又折返云南，行走在云南这块苍苍莽莽的神秘大地上。在之后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用超乎寻常的毅力和坚韧，历尽艰辛万苦，冒着土匪抢劫，豺狼吞噬，瘴疬传染的生命危险，从北向南走遍了云南北部的金沙江，滇西的怒江和澜沧江，还有南部的红河流域，行程总计一万八千多公里，采集到了一万二千多号、共计十几万份植物标本，第一次向世界揭开了云南“植物王国”的面纱。
艾芜（右二）与少数民族作家意西泽仁（左一）蹇先艾(左二)陈之光(右一）在一起
蔡希陶青年时代也像艾芜一样十分酷爱文学创作，曾立志要成为一名文学家，他在走入云南大山调查植物种类的过程中，曾经到访过众多的少数民族聚集村落，与形形色色的少数民族群众打过交道，也就熟悉了一些边地奇异的少数民族风情。1933年蔡希陶的小说处女作《普姬》就发表在由芧盾、郑振铎在上海创办的《文学》杂志创刊号上，这篇反应苗族民众生活题材的小说，用明丽的语言把云南大山中苗族人民的形象生动鲜活地展现在了都市读者面前。蔡希陶后来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作品，大多为少数民族题材，写得很有民族特色，如《四十头牛的惨剧》，是一部反映傈僳族人民生活的中篇小说；《爬梯——一个赶马人的故事》，也是一篇反映大理白族民众生活的小说；《蒲公英》是蔡希陶写的植物童话，受到了鲁迅先生的赞赏，说《蒲公英》写作风格“具有关东大汉的气派!”巧的是，艾芜和沙汀当年在上海参加“左联”时，两人在小说题材创作上，曾写信向鲁迅先生请教。艾芜和蔡希陶在小说创作上，都得到过鲁迅先生的点拨和鼓励。蔡希陶的小说，与艾芜一样，内容反映的是我国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风情和婚姻习俗，具有显著的地域特色和浓郁的民族风情。他俩不论是在人生经历、还是文学创作方面，都有着形似和神似的一面。
蔡希陶从21岁到云南，在那战乱不断，国贫积弱的艰难年代，先后在云南建立了两个研究所，两个植物园，即现在的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及其昆明植物园；中国科学院云南热带植物研究所及其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为中国植物资源学、植物引种驯化、人工植物群落等的研究做了大量开拓性工作。以一颗爱国爱民的赤子之心为研究开发利用云南的植物资源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至今，人们还记得，云南烟草“大金元”种籽，是植物学家蔡希陶上世纪四十年代通过老朋友陈焕镛从美国引进的，蔡希陶对烤烟进行了科学研究和不断改良品种，在外省试种没有成功，在云南一种下去就成功了，从此开拓了半个多世纪的“云烟”辉煌之路。
橡胶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工业原料，被誉为“黑色黄金”，中国过去一直奇缺，依赖进口。三叶橡胶树是从马来西亚、斯里兰卡等国引进的优质树种，生长环境十分挑剔，气温低于十度不长，遇霜冻即死。蔡希陶经过反复科学论证和大量的实验，证明在我国北纬21℃--23℃之间的西双版纳最适合种植橡胶，完全否定了苏联专家的不同意见。云南西双版纳的三叶橡胶从此得以大规模发展，打破了当时一些西方国家对我国实行卡脖子的卑鄙伎俩。直到今天，橡胶种植仍然是西双版纳人民的一项重要经济来源。
蔡希陶一生献身科学、不惧艰险、热爱人民、勇于奉献。他说“我的论文要写在大地上。”他还在诗中放言：“谁说中华无热带，大好山河满金银。”云南香料植物极为丰富，蔡希陶以“踏遍青山人未老”的精神，多次带领科技人员深入原始森林采集标本和收集油样，发现了若干有价值的香料品种。其中樟油、桉叶油、香叶天竺油等就是蔡希陶亲自领导研究、倡导发展起来的。蔡希陶还通过对紫胶寄生树的多次调查，发现了紫胶（即虫胶，是紫胶虫吸取寄生树树液后分泌出的紫色天然树脂）的利用价值，建议成立紫胶工作站大力发展。如今云南的紫胶产业已形成规模，经济效益逾数十亿元。1961年，在西双版纳孟连县南雅乡一片喀斯特岩山上，蔡希陶首次发现了珍稀树种剑叶龙血树，结束了中国自唐朝以来一千多年的血竭进口史。龙血树最奇特的地方，就是它被刀砍伤后，体内会渗出一种红色的“龙血”（树脂），俗称血竭。它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收敛止血的奇效，是制造止痛药最好的原料。1972年8月，蔡希陶奉命组织人员寻找国家急需的抗癌中药美登木，他凭借自己对植物生长环境习性的了解，在极短时间内在滇南寻找到了这种生长于山地或山谷丛林中的带刺灌木，并开始研究人工繁殖栽培和美登木素提取技术。
蔡希陶是最早对云南植物进行全面调查研究的著名科学家，艾芜是最早把云南边地风情写入文学作品传播世界的著名作家，他们对云南的贡献都非常了不起，云南人敬重他俩。1961年4月14日，周恩来总理来到西双版纳与民众过傣族传统泼水节，他专门派人找来了蔡希陶，在蔡希陶培植的橡胶园中与其亲切交谈。1962年元旦，艾芜完成了滇西为期三个月的南行，于1月8日从昆明来到西双版纳允景洪。到达小勐仑时，艾芜最大的愿望就是参观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并与著名的植物学家蔡希陶见上一面。各自聊聊曾经的漂泊经历，共同探讨一下他俩都曾经写过的边地风情小说，艾芜还打算对蔡希陶进行现场采访，到时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写作素材。尽管当时两人成名的领域各异，但都是全国民众仰慕的明星，见面应该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只可惜艾芜去拜访蔡希陶时，蔡希陶外出参加学术考察去了，并不在西双版纳植物研究所里。艾芜非常喜欢这里鸟语花香、安静清幽的环境，最适合自己写作了，就在植物园的招待所里住了下来，一边写小说一边等蔡希陶。直到春节前一天（2月3日）艾芜把短篇小说《玛米》写完，也没见到蔡希陶所长回来。蔡希陶当时在什么地方，我也查证了一下，他可能不在国内（自1961-1963年蔡希陶多次到亚非拉考察），艾芜作为来访的贵客，主人只能尽量挽留，而艾芜也真的想见蔡希陶一面。
其实，艾芜与蔡希陶在三十年代就神交已久，只是两人从未谋面。我查证到蔡希陶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第一篇小说《普姬》时，艾芜也同样在这一期刊物上发表了小说《咆哮的许家屯》，之后他俩的作品至少还有一次同时出现在了这本文学刊物上。蔡希陶的文学作品，是由其姐夫、也就是第一个翻译了《共产党宣言》,曾任复旦大学校长的陈望道推荐的。
艾芜在植物研究所过完春节后继续南行，到勐腊县的勐捧镇采访布朗族和尚，写出了以其为原型的小说《芒景寨》，发表于当年的《人民文学》第12期上。直到1981年3月9日蔡希陶不幸突发脑溢血在昆明逝世，两人今生再也无缘见面。蔡希陶病逝后，按其遗愿骨灰被安放在1972年他亲手在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种的一棵龙血树下。2000年，为纪念把毕生心血贡献给中国植物事业的科学家蔡希陶，中央电视台与云南省委宣传部联合拍摄了十八集电视连续剧《大地之子——蔡希陶》。1992年12月5日，艾芜在成都病逝，享年88岁，安葬于故乡新都桂湖公园，巴金老人为其写下了“艾芜之墓”四个大字。也有由中央电视台、四川电视台联合拍摄，著名电影演员王志文饰演艾芜的六集电视连续剧《南行记》传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