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底沟位于九龙县上团乡若郎河汇入雅龙江地段，退耕还林时，人们曾把它写成“梦地沟”，是“种梦”的地方。那年5月，记得是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乡上组成了工作组，在W向导的带路下，顺若郎河至孟底沟沿雅龙江右岸北上孜呷。出发前的头天晚上，W向导在50度酒精的作用下，吹嘘着孟底沟到孜呷的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很好走，我们也就信了。
W向导是孟底沟的女婿，当时的孟底沟住着姓蔡和娃初的几户人家，土地是在乱石堆里东一块、西一块挖出来的，由于是“矮山”，这地方的青菜特别的嫩，吃在嘴里柔软顺滑，每一口都像是咬破微小的水囊，在盐、蒜、小米椒制成的蘸水里蘸着吃回味至今。
早上8点，我们全副武装，迷彩服、登山鞋、两三斤重的口粮、还有不可或缺的文件资料，十几人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徒步出发。今天的目的地：走孟底沟到孜呷组。约么走了一个多钟头，行至马井子向下叫桥棚子的地方——没路了。我们“调侃”W向导——这就是你说的路？W向导“嘿嘿”了几声，道：“孟底沟的大路要翻过马腰山到大草坝还要往下走，需要5个小时，我们今天走的是小路，两个钟头就到了”。后来，在与这小子的聊天中才发现，这小子是乃渠人，自从与人家孟底沟的姑娘成亲后也就没来过孟底沟了，这次想和我们一起进孟底沟也是他的一个心愿，队伍中女同志低吟着“我们上这小子的当了”。
W向导个子不高，微胖，用一根竹篾条在腰上紧紧地系着牛毛褂子，在我们前面像熊二挥舞着“飞鹰刀”清砍挡路的荆棘和杂草，我们时儿顺着青苔梭到河沟边，时儿在齐膝深的若郎河上来回的蹚着，时儿绕过瀑布和崖石爬到半山腰，大个子在最前面用力拉上一把，两手左右开工同时扒开“拦路虎”。在幽暗的深谷艰难行进，抬头仰望，只看见名副其实的一线天，这哪是他嘴巴里吐出来的小路？灌木丛、斑竹林、荆棘、杂草、陡坡、河流、青苔，等等，这不应该叫小路，这只是在英国冒险家贝尔·格里尔斯《荒野求生》的节目中才出现过，这小子为了图方便叫我们大家同他一起开出一条孟底沟的路，他把我们当成了“开路先锋”。我们的队伍里有一个女同志，她和我们一样上窜下跳、一样爬坡上坎、一样负重前行，我想，我们这些毛头小伙还有什么理由埋怨牢骚？S同志在队伍中间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其实，这哪是鲁迅先生的意思。
当播完这段《野外求生》的节目后，我们的影子几乎成了一个圆点，仔细推算，“开路”的时间差不多用了两个小时。大伙儿的脸上阴转睛，鞋和裤腿都是湿漉漉的，热情似火的一股热气把我们紧紧拥抱，W向导说，“这就是孟底沟了，再往下走一段就在蔡家午餐”。蔡家的两条猎狗见到我们，奋力的狂吠着不敢向我们赴来，可以断定，这两条猎狗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通知着自己的主人罢了。蔡家主听到狗吠声出了门，见到我们这么多人来了，或惊奇，或意外……，W向导向蔡家主说明了我们的来意，便与我们一一握手，示意我们在家门口的院子里坐下。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一米来宽的屋檐下的坝子，房子不高，站着也能够得着房檐，我们在他的家门口的乱石堆上一排排坐着，W向导介绍，从“蔡家大院”到孟底沟不到半小时路程就到雅龙江边了。
这里，属于雅龙江大峡谷，五月里气温已经很高，早上从海拔3300米的若郎到雅龙江边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早上还穿着羊绒毛衣，中午换上了薄薄的衬衫还觉得汗流浃背，胖子们的脸上，汗水与尘土交融在一起，十足成了一条黑与白的“大花猫”，还不时相互对笑，大伙儿脱下迷彩帽“呼扇”着冷风，抬头仰望着山，这里“三面环山”，若郎河与雅龙江成倒“Τ”字状，山峰高耸，沟壑纵深，山的下半截是一层草皮附着在悬崖上拼命的生长，上半截是茂密的墨绿色青杠林像是在为孟底沟站岗。W向导介绍，青杠林的上面叫“大草坝”，松茸腹地，那可是群众的“农业银行”。从“蔡家大院”仰望天空，天也就成了半亩地一般大，忽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以前湾坝人民常说的一句话“塔卡河是晚上只能看见七颗星星的地方”，我想，这句话用在这个地方最合适不过了。
蔡家主不到1.6米的个子，60多岁，胡子八叉，脸和手看着很是干净，大脚趾裸露在登山鞋外，我想，他可能很久没去过外面了。他很热情，手忙脚乱地给我们倒着清茶，嘴里还不时的叨着“从来没来过这么多的人”，我们回应：“以后还要来成千上万的人”。现在想来，我们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这地方会有什么成千上万的人来。喝过清茶，大伙把带来的米和腊肉借着蔡家主的火灶弄起了午饭。蔡家主在地里摘来一大把嫩绿的青菜，洗净的青菜在沸腾的开水里翻了几个跟斗，我们用“飞鹰刀”砍了些竹子自制成筷子夹着青菜，在盐、蒜和小米椒制成的蘸水里一蘸，送入嘴里，嫩嫩的、滑滑的、在舌尖上溜达几圈跑进了肚里，只留下一股青菜香在舌头表面、上颚和咽喉内壁的味蕾上来回游荡。后来，在上团工作的时间里，“矮山”的群众每次来若郎，都在马背上驼着青菜送给亲戚和朋友，这才发现，是因为若郎海拔高，不适青菜，所以“矮山”的青菜便成了“高山”的稀奇“礼物”。
用过午饭，别过蔡家主，我们继续顺着若郎河走了半个钟头就到了雅龙江边。五月的雅龙江水，深蓝宽阔、清澈明净，像是一条连绵不断的飘带撒落在山谷，又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羞涩少女静悄悄地含苞待放。大伙儿将登山鞋带互栓着挎在肩上，光着脚沿着雅龙江踩着软绵绵热乎乎的沙滩顺江而上。不到半小时，沙滩没了，路又没了，挡在前面的是一座高耸的山，雅龙江水没过山脚，咱办？十多双眼睛在队伍里寻着W向导，W向导也没了——咱办？大伙惊慌失措。
突然，在我们来的方向300多米处，有个黑点在挥着手召唤。原来，我们只顾着光脚享受沙滩的温柔与缠绵，忘记了W向导的存在。原路返回时，他用“飞鹰刀”砍了些许灌木，大伙问是何情况？W向导回：“刚才用过晌午后，蔡家主吩咐这山脚被水没了，得用些“gou（第二声）”树的皮编成两米高的梯子顺着山的右边挂着才能爬过去”。我好奇的问：“什么是gou树？是哪个gou字？”，W向导一边用力的扒下树皮，一边熟练的编着梯子，一边耐心的回答：“我也不知道，矮山人都这么说”。我捡起一根叫“gou”的树枝仔细研究，枝条嫩绿细而长，树皮易扒柔而韧，两手使劲拉扯不断，只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灌木叫“gou”的字怎么写。一会儿功夫，高个子用脚使劲蹬试着用“gou”的树皮编制而成的梯子，W向导脸上挂着成功的喜悦，道：“没问题的，这已经够结实的了”。这时，我忽然想象W向导应该去参加贝尔的《荒野求生》节目，一股佩服的暖流流遍全身，很通透。
水没过山脚的崖的右边有条不深的沟，沟的向上3米处挂着像是麻绳制成的梯子，梯子的上面两端是两根铁勾，恍悟：这是别人以前用过的用“gou”树皮制成的梯子，这崖必须得这样过，于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挂好梯子，W向导是第一个过梯的，我是第五个过梯的，两手抓住梯的边绳，两脚蹬着踏棍，四肢同时向上发力，轻松上去了，跟着前面的同志朝左上方爬着崖，爬到崖的中间处时，发现有一个坎先是只能用十指用力勾住上方的坎，再用脚趾紧紧贴着崖壁的坎才能过去，不能有分毫疏忽，因为，这个角度只能俯瞰到雅龙江水的中央。
那天晚上，孜呷组热情接待了我们一只大山羊、男女老少的欢乐锅庄和“七个姑娘”“八匹马儿”的猜拳声。那天晚上，我是在队长家过的夜，深夜，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渊，一直往下落不着底，像是撕心裂肺的吼也吼不出来，恶梦突醒时，已是满头大汗。
今年八月，有幸陪同胡大哥和苏大哥，将大草坝的美景装进相册，将若郎温泉全部沉浸肌体，将新鲜的杂菌化作全身能量，汽车在宽阔的黑色路面上顺若郎河而下。站在孟底沟的雅龙江边，我看到了像蜂窝煤一样的施工通道，看到了若郎河从引流洞自天而降万马奔腾，看到了悬挂在山间像是繁星点点的工程人员。站在孟底沟的雅龙江边，先后两次十二个年头在上团工作时W向导带着我们第一次进孟底沟和在孟底沟开展实物核实、征地移民等工作情形像海市蜃楼般映入眼帘。站在孟底沟的雅龙江边，雅龙江水波涛汹涌，像是一位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欢快的唱着《九龙欢迎您》奔向山的肌肤，一路欢歌、笑语。
（2025年8月.九龙）
本文作者工作途中雪景
作者介绍：李杰英，彝族，四川九龙人，联系电话：139904700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