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夜的梦境里，我又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了纯真的儿时岁月，与外婆相拥的场景是如此真实而温暖，仿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迷迷糊糊间，我看了看手表，时间恰好定格在凌晨五点，天空还未露出曙光，我便又侧转身子，沉入梦乡。那个曾经背着我趟过雨季溪流的老人，如今已届九十高龄。不觉间，自己也已离开故乡、亲人、同学八个年头。恰如一位熟识的朋友调侃，“一晃八年，小苏已成老苏”了。起床洗漱时，我照了照镜子，只见双眼眼袋沉重，大腹便便，痛风、关节炎、高血压、高血糖这些中年大叔的标配，我已一应俱全，老苏这称呼，倒也名副其实。
外婆本家姓赵，因祖父早亡，祖母改嫁到刘姓农户，便随了刘姓。外婆十二岁那年，从木里麦地龙作为马家的童养媳，嫁到了三岩龙。外公家祖上是国民党官员，拥有一支小的地方民团，还办有私塾，在老家这个小地方，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外婆目不识丁，双脚还裹过小脚，双脚大拇指处有两个高高隆起的包包，穿鞋总是不太方便，“三寸金莲”只能穿42码的布鞋。外公长年在其他乡镇工作，他们的婚姻生活聚少离多，外公一般是三年左右才回家探亲一次。孝养公婆、抚养母亲她们姊妹二人，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全由她一人承担。由于缺乏劳动力，在大集体时代，年年都要补社，生活过得格外艰辛。外公年近五十时，才结束了大半辈子的漂泊生涯，调到了县委党校工作。外公是一位熟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尤其是打算盘，在当地都很有名气的旧文人。在当时的干部队伍中，他无疑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人。然而，由于性格、时运等诸多原因，外公在多个乡镇担任党委书记多年，却一直原地踏步。事业的不顺和长期的异地生活，使外公养成了酗酒的习惯，正应了老家的俗话“身体永远干不过酒瓶”。本该一家人幸福团聚的时候，外公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高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对于外婆来说，这无疑也是致命的一击。然而，我没有听到她过多的埋怨和丧气，外婆的人生，就是在平凡中饱经风霜，却依然坚强。如今，我和表弟都远在他乡工作，难以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外婆，电话里，外婆总是鼓励和鞭策我们要安心工作、老实做人，常说自己身体硬朗，不必牵挂。今年春节，我们提出出钱请人照顾她，但外婆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她担心我们花钱。
窗外的天际线渐渐泛起鱼肚白，我不禁又想起外公那些空酒瓶堆成的小山，想起那个能把《九章算术》倒背如流的旧文人，最终却醉倒在命运反复书写的逗号里。而外婆，用她的一生，在灶膛余烬中画下永不弯曲的脊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