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总跟着时间往前跑，总觉得有些人生节点还远得很，可真走到那一步，才发现日子早把“遥远”变成了“眼前”。我今年56岁，因为常年伏案落下的老毛病，加上这两三年总缓不过来的累，从体制内退居二线了。桌上放着盖了红章的通知时，窗外的凤凰树叶正被秋风卷着打转。我盯着“退居二线”四个字，手指摸着粗糙的纸页，心里像被轻轻挖了一下，空落落的失落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以前在单位，常听快退休的老同事念叨“退二线”的事。那时候我总抱着一摞材料往会议室赶，脚步匆匆，只当是他们快到点的感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毕竟那时候我正处在“往前冲”的年纪。为了赶一份第二天要交的汇报材料，能在办公室熬到后半夜，台灯把影子拉得老长，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小堆，眼皮打架了就灌一口浓茶，直到天蒙蒙亮，才揉着僵硬的脖子把打印好的材料塞进公文包；为了编制一个项目报告书，能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深入到乡村调研走访，实地考察，球鞋陷进泥里，裤脚沾着土，回到单位汗衫都能拧出水，却顾不上擦汗就忙着整理核查记录。那些日子，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可也过得扎实，总觉得手里的活、肩上的担子，就是日子的分量。
可真到退居二线这天，我坐在家里沙发上，第一次不用赶早高峰去单位，不用盘算上午开什么会、下午处理什么文件，反倒有点手足无措。我习惯性地摸过手机想看看工作群消息，才想起自己已经“二线”了，那些群早都退出去了；走到阳台，看着广场上晨练的老人慢悠悠打太极，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成了“闲人”中的一个。奋斗了大半辈子，回头一看，那些熬夜赶的材料、跑过的项目、争过的对错、扛过的压力，像老电影片段似的在脑子里闪了闪，就慢慢淡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人生的“中场”。以前以为这就是“结局”——放下担子，在家养花种草，等着正式退休。没料到，生活从来不会按套路来，更意外的还在后头。
正巧县里搞新一轮政府机构改革，我们原来的公务员单位，因为职能调整，整体改成了事业单位。文件下来那天，单位里炸开了锅，年轻人担心编制变了，中年人纠结岗位调整，我坐在角落里，心里倒没太多波澜——反正都退居二线了，在哪儿好像都一样。可没过多久，我被安排到了县住建局执法大队。
听到“执法大队”这四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对这个岗位有意见，实在是我这年纪，身体跟不上。前年体检，医生就反复叮嘱，我有高血压、心脏病、腰椎间盘突出，不能累着，得好好养着。执法大队的工作，不是在街头查违规搭建，就是去工地处理施工纠纷，哪一样都得跑前跑后，费体力又费脑子。那段日子，我夜里总睡不好，一闭眼就想起执法队员们顶着太阳在路边执法的样子，心里犯难。去吧，身体扛不住；不去吧，又怕辜负组织安排，毕竟在体制内待了一辈子，“服从安排”这四个字早刻进骨子里了。
不知不觉，到新单位将近一年，县委组织部的通知来了，组织又给我调了个岗位——把我抽调到了县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办公室。听到这消息时，我也没太在意，都五十多岁了，无所谓了，顺其自然吧。
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办公室，光听名字就觉得接地气。这里的工作没执法大队那么紧张，大多是跟着同事去乡镇调研，看看村里垃圾分类做得怎么样，问问村民对污水处理设施满不满意，有时候还帮村里出出主意，比如怎么把闲置的空地改成小花园。记得第一次去乡下调研，车子沿着乡间小路开，路边的稻田绿油油的，风吹过，稻浪翻滚，带着泥土的香味。村里的老乡见了我们，亲切而高兴地说：“自从搞了环境整治，村里干净多了，晚上出来散步都舒坦！”看着老乡脸上的笑，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工作虽然没以前那么“风光”，却多了份实在的温暖。
人活到这个年纪，才算真明白啥叫“人生无常”。谁也猜不到明天会遇到啥，就像我从没想过退居二线后还会经历两次调岗，从“闲下来”到“忙起来”，再到“稳下来”，兜兜转转像一场意外的人生旅程。有时候静下来，我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泡一杯菊花茶，看着杯子里的菊花慢慢散开，心里忍不住琢磨。这样起起落落的日子，啥时候才算稳当？可转念一想，纠结这些有何用？生活本就是一场没剧本的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幕演什么角色，与其陷在焦虑里，不如好好调整心态面对现实。
现在的我，不再纠结“退居二线”的身份，也不担心岗位变动了。就算处在这大变化的时代里，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物，也试着跟上脚步，踏实干活。至于工作做得好不好，不用急着要答案，时间自然会给出评判；群众满不满意，老乡们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明。
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更要珍惜现在、对自己好一点。早上起来，去公园散散步，跟着晨练的队伍打打太极，活动活动身子；上午去办公室把手头的活干完，下午要是没事，就回家看看书、练练书法；晚上吃完饭，陪老伴在小区里遛遛弯，聊聊白天的新鲜事。把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比啥都强。
人这一辈子，不图啥轰轰烈烈，不用非要干出多大的成就，只要还有口气，就好好活着——干活时尽心尽力，休息时安心自在，不跟自己较劲，不跟生活赌气，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活出实在的样子。就像田里的庄稼，春天播种秋天收获，顺着时节来，自然能结出饱满的果子；人也一样，顺着生活的节奏，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就不算辜负这一辈子。
退居二线这道人生转折，没想象中那么冷清，反倒多了份从容和自在。以前总想着往前赶，错过了路边的风景；现在慢下来，习惯了才发现生活原来还有这么多温柔的样子。那些曾经的失落和纠结，早就在岁月里慢慢淡了，留下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