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哎哺时代
哎哺，哎为形，哺为象，直译为形象。在哲学上，有天地、阴阳、原始、乾坤等意义。在译著作品中有以补、恩布等同音异写。《西南彝志》等彝文古籍载，在远古清、浊二气混杂蒸腾的朦胧世界中，清气和浊气经过不断交融、变异、升华，“清气浮为天，浊气凝成地，混沌乃初开”。认为在阴阳、寒暑风云、雨露的自然作用下，天地间产生了“会动有生命，有血又有气”的万物和最初的人类。彝文文献称这一时代为“哎哺时代”。
哎哺之世，“凶猛的野兽，在林间奔跑，人巢居树上，采果子为食”。哎哺时代的人们经过长期探索，采取“人与人联合，捆柴点火把”的办法“吓跑了猛兽”，便从树上下地觅食，去有水的地方饮水，形成集体觅食、群体穴居的生活。带头用火吓跑猛兽的人被称为“哎奢耿诺佐”，意为在森林和原野间生活的“哎”人类群体中有智慧的首领。
哎哺时代的人们通过反复体验气候冷暖，在不断观察花草树木荣枯等自然变化的过程中，产生了形象思维，便在“密姆喽嘎”地方（今云南境会泽、东川）设置“记月石”和“记年树”，刻划最原始的天文历算，使哎哺群体能按时令、季节的变化，适时地补充食物。带头在“记月石”和“记年树”上刻划历算的人，被称为“哺哲普额克”，意为给生活在大地上的“哺”人类群体记录时令季节知识的人。
彝文文献中所说的哎哺时代是极其漫长的时代。文献中把天地形成、人类起源、火的使用、剿穴生活、“记月石”“记年树”等进行混杂描述，显然是由于后世的追记者对其认识模糊不清，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其逻辑思维上的正确性。
二、尼能时代
尼能，尼为青，能为红，直译为青红，在汉语中有宜乃、尼伦、女里等同音异写。《彝族源流》载，掌握了火和原始历算的哎哺人，在不受猛兽侵害和气候制约的条件下，散布于云贵高原上。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哎哺人活动范围逐渐扩展，顺着山脉、河流，散布到气候适宜和食物丰富的各个地方。集聚于今四川宜宾一带的哎哺后裔，崇尚青色，叫“尼兹人”；集聚在今成都一带的哎哺后裔，崇尚红色，叫“能沽人”，二者合称尼能氏。后世称宜宾为尼兹，称成都为能沽，均系彝族先民氏族部落名演化的地名。
尼能时代为“男的不知娶，女的不知嫁，知母不知父”的原始社会母系氏族阶段。“尼能的女子，住在森林中，如鸟栖树上”。[1]
三、什勺时代
指以实阿武、索麦遮为首的两大彝族氏族部落统治的时代。什勺又有什索、实勺、实索等同音异写。考汉文史志，易谋远认为，所谓蜀叟、蜀山、嶲叟或诸此、朱提等记载，均属实勺的异写。[2]
尼能时代的人们在漫长的“男愿人不兴，女愿人则兴”的原始社会母系氏族发展过程中，由实阿武、索麦遮两大氏族“兴起了开亲，兴起了嫁娶”，合称什勺氏。从此，彝族从原始社会母权制进入向父系时代过渡阶段。
据载，什勺两氏各传10代，到皮武古、列哲舍之后，什勺氏（蜀山氏或蜀叟氏）的游牧群体中，有部分从“喽姆密尼”地方北上进入陕甘高原。在与中原人往来交流的漫长过程中，定居“希姆古嘎”地方（今陕南一带）的实索（蜀叟）群体，确立了以希姆遮为首的父权制。《文献通考》载，“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史记》载：“帝颛顼高阳者……日月所照，莫不砥属。”颛顼对整理夷人历法、把十月历传到中原，所做的贡献巨大。
什勺两氏中的部分支系，与尼能氏融合发展，逐渐向今川南、滇东北、黔西北扩散。
四、希姆遮到笃慕时代
希姆遮在彝文文献中又称希弥哲或希米遮，汉文文献有孟逝、孟什等同音异写。希姆遮时代上接什勺时代，经米靡、举偶时代，发展成为高度统一的武米政权时代，其下接“六祖”时代。中原纷起讨伐商纣王时，在“希姆古嘎”地方称雄的希姆遮部属，加入庸、羌、髳、微、卢、彭、濮各部，助周武王伐纣。
周朝刚建立不久，武王驾崩。在纣王残余势力勾结蔡、管、霍等周王室，发动争夺王权的骚乱中，希姆遮率领善于“前歌后舞”地战斗的群体，从“希姆古嘎”返回，“入居邛之卢”。邛，即今四川凉山一带；卢即今川南、黔西北、滇东北一带。《括地志》称“戎府以南皆卢地”，戎府即今宜宾，以南当指今黔西北和滇东北一带。
希姆遮部后发展成为卢鹿部族。卢鹿，亦作鹿卢，意为龙虎，源于彝族先民母系时代的龙崇拜和父系时代的虎崇拜。希姆遮被历代彝族尊崇为父系一世始祖，所谓“一世”当诠释为时代。《大定府志》《安顺府志》《黔西州续志》和《且兰考》等方志、论著记载，“孟逝者，助武王伐纣者也。”“一世孟逝从旄牛徼外（喽姆密尼）入居邛之卢。”“大定地昔称卢鹿。”
彝族原始社会父权制希姆遮时代至“六祖”时代之间，在彝族历史文献记载中有以下几个重要历史人物或重大历史过程：
（一）密乍拐
密乍拐在彝汉文史志中译音有密作拐、恒乍耿、诧规等。是时，其居雄液哪、液舍地。液哪，译为黑水，即今北盘江流域，有夜郎、云南、溢纳等同音异写；液舍，译为黄水，即今南盘江流域，有溢实、于实、于矢等同音异写。希姆遮后裔发展到密乍拐之世，部族在地理环境、自然气候极好的金沙江、北盘江流域“创立了基业”，密乍拐成为宗法部落首领，开始向阶级社会迈进。《黔西州续志》载，“孟逝之后，六传而至诧规，居濮及乌……”又解释说“濮即云南之东川、沾益，乌即贵州安顺、兴义，濮与乌又相连而并也”，部落联盟由是形成。
（二）鹿卢部与可蒙部联姻
鹿卢如前所说，在今川滇黔交界区域。可蒙，有可姆、考姆、昆弥、昆明等同音异写，也称古莽。古莽的势力范围，在今澜沧江和雅砻江流域，与白狼部相连。白狼即“迫勒”之音转。希姆遮后裔迫勒道的势力，在今云南东部和贵州西部崛起之后，娶当时在今滇西和川西一带称雄的弥可蒙之女可蒙舍楚为妻，以联姻结成政治联盟体。迫勒道长子道赤叩与毕以、实楚等部联合，首兴“纪（君）掌权，莫（臣）行令，布（师）祭祀”三位一体的宗法制度。迫勒道和可蒙舍楚后裔九部中，道赤叩掌握宗法族长权后，有七部各立疆域，分居各地，演变为后来的部分彝语支民族。唯有幺房道孟尼被后世的多数彝族尊为直系先祖，彝文文献因而有“彝始道慕尼”的记述。
（三）武氏十二部
道孟慕尼下传15世至娄珠武，部分因“住地野兽多，迁往液阁去”，后世称“武氏十二部”。“液阁”指水泽之乡，为今四川盆地。“武氏十二部，十一过河变，武洛撮不变”，对流演进和融合分化同时进行。武洛撮有武老撮、范措、乐措等同音异写，意为石人。直到宋代，汉文史志仍称呼居住在今贵阳以北的彝族先民为“矩州石人部”，其所居之山，称“石人山”。据此，可推知早期的彝族先民中有“石人”存在。
武氏十二部在今滇川黔地区的历史踪迹，据彝史专家考证，“武陀尼（青衣人）最早融入汉族”。陇贤君所著《中国彝族通史纲要》把古蜀地放蚕收茧、抽丝织帛的武氏称为“蚕丛氏”。有学者认为“武德本氏”以昆明为中心，称雄于滇池周围，称“武液哪”或“云南”。有的则说“武古氏”后裔即今彝族阿西支系。有的说“武液哪”就是称雄于古代南盘江、北盘江、乌江、长江上游的液哪米，即夜郎王。由于彝文史料不甚确定，要准确考证武氏十二部，还有待深入研究，但“十二部”曾在川、滇、黔毗邻地区生息发展是无疑的。
（四）洪水泛滥
关于希姆遮后裔笃慕，彝汉文史志有笃米、独姆、笃阿姆、居木、居木乌伍、促牟由男、仲牟由、祝明、隆穆等记载，均属异写或音转。汉族韦德官方网址专家易谋远在其所著的《彝族史要》中认为笃慕即杜宇。《西南彝志》载，在“笃慕的时代，泛起了洪水”，居住在液阁（四川盆地）的祖先笃阿慕，“骑着他的马，赶着牛羊群，迁往洛尼博”。洛尼博，又称青石山、青龙山、乐尼山，其址历代学者都有推测，甚有争议。笔者认为，洛尼博并非实指，而是泛指，其所在区域当在金沙江南岸的滇东北境，不出乌蒙山脉。
余若瑔在《且兰考》中说：“周之叔世，杜宇称帝于蜀。蜀有洪水，隆穆避居南方，诸夷奉以为君。”四川省科学技术协会钱玉趾先生，破译出郫县出土的古蜀国文物中的铜戈铭文为“诺苏用的铜戈”。诺苏为彝族自称之一。由此可大致推测，杜宇即笃慕，笃慕在四川盆地遇洪水而向云贵退回乌蒙山区。
（五）“六祖”分支
笃慕在洛尼山为中心的广阔地带从事畜牧、农耕，逐步繁荣后，与周围部族结成婚姻联盟。笃慕被尊奉为至高无上的宗法首领。
笃慕死后，其后裔强盛，给笃慕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和“分宗”仪式，笃慕六子分为父系六支系，即武支系、乍支系、糯支系、恒支系、布支系、默支系。六系始祖为慕阿切、慕阿可、慕阿热、慕阿卧、慕阿克、慕阿齐，史称“六祖”。其中，一、二支迁往“楚吐姆卧”地方，即今云南哀牢山区、红河流域和滇西苍山洱海地区；三、四支迁往“洛博姆奎”地方，即今川西凉山、乐山、滇东北和川南一带；五、六支迁往“舍液尼朋”地方，即今滇东北和黔西北一带。今滇、川、黔、桂四省（区）多数彝族都能追述本家支在武、乍、糯、恒、布、默“六祖”分支中所属的祖系。有部分不属“六祖”分支的彝族，则追述“六祖”前的密乍拐、迫勒道、娄珠武或武僰氏等为本家支先祖。
“六祖”分支当在春秋战国时期。是时，依仗武力实行宗法割据的彝族“六祖”父系宗亲，是“洪水泛滥”中返回故地的“诺苏”后裔，在行使长房主持宗祠祭祖的宗法权力中，六祖第一部（长房）武祖慕阿切理所当然地承袭了先祖武氏十二部后裔中“武液哪”的主祭地位，以大家长、大族长、大长老之身份，统治和奴役东部的“尼苏”（青人）、南部的“能苏”（红人）、中部的“舍苏”（黄人）、西部的“吐苏”（白人），成为集宗法权、神权、行政权于一身的贵族奴隶主，为君长亦称“武液哪”（武夜郎）。《大定府志》等汉文史志中，把这种宗法奴隶制社会形态描述为“西南夷俗尚鬼，以竹为葆，谓之鬼筒，推其大宗主祭，谓之大鬼主。”尚鬼实则为原始信仰，古代各族均有，应为崇尚祖神，在彝族中指祖先崇拜；葆，为尊重、保护；鬼筒，即彝族祖灵筒；大宗，即长房、长子；大鬼主，为汉彝语合词，大为汉语，“鬼主”为彝语，音“苟祖”，意为高贵之君。地方志史以彝音取汉意，把“鬼主”与彝族君长关联在一起，成为数千年未澄清的疑案。
（六）苴摩宗法奴隶制时代
苴摩是彝族宗法奴隶制政权之君长。彝汉文史志中译音有纪莫、苴摩、主穆、纪姆、兹莫等。战国七雄逐鹿中原之际，西南夷地区除滇、邛等部势力较为强大之外，武液哪（夜郎）势力地跨滇、川、黔、桂，拥有精兵十万众，盛极一时。王子尧先生翻译的《夜郎史传》等彝文古籍，叙述了“液哪洛姆”夜郎大城的壮观景象。《大定府志》记述“六祖”分支后的“液哪”地域说：“夜郎，盖东有遵义，中自大定（今大方），西连曲靖而包东川、昭通，南跨安顺、兴义而止乎泗城（今广西北境），故曰夜郎最大。”
秦汉之际，默部祖先慕阿齐六世武穆纠势力在南盘江、北盘江和乌江流域崛起，逐步取代了武部祖先慕阿切后裔的液哪（夜郎）宗法权力。其子纠阿诺时，汉武帝遣唐蒙再次入夜郎“置牂牁郡”，纠阿诺的宗法奴隶制政权势力，逐步被削弱而成“小邑”。王莽篡权后，西南夷区自然灾害和战祸并起，由纠阿诺支撑的液哪（夜郎）势力彻底崩溃。先是滇东北境发生“二十一日计一百二十四次”大地震；后是王莽两次“调巴蜀、广汉、犍为吏民”和“天水、陇西骑士”共“二十多万人马兵夫”，对“纷起反莽”的“西南叟夷”进行6年多的镇压。
在自然灾害和兵燹中，笃慕后裔布部慕阿克七世阿德布（后称德布氏）和默部慕阿齐十一世德阿施（后称德施氏），相继从云贵边境东迁，进入贵州西部，割据统治，各君一方。
据彝文文献记载，“六祖”布部德布氏，进入贵州北盘江流域，在今兴义、兴仁、安龙、贞丰一带的称布吐珠液君长家（汉文音译有濮吐珠义、必吐珠溢等），进入安顺一带的称布播勒君长家（汉文音译有必拜乃、不波娄、普露晋、普里、普宁、巴拉、巴兰等），进入威宁、赫章一带的称布俄索君长家（汉文音译有毕俄索、必俄勺、布乌撒、瓦沙、乌撒等）。
“六祖”默部德施氏后裔勿阿克在今云南东川承袭必额勿（称悶畔部）君长位，称阿芋歹君长；勿阿喽进入今贵州六枝一带，称慕卧惹君长家；勿阿乃进入贵州盘州市、普安一带，称阿窝惹君长家（汉文有阿外热、阿窝以、阿旺惹等记载）；勿阿纳在鲁必戛纳举行“分宗”祭祀后进入黔西北，驻治赫章柯乐（可乐），发展先祖道氏纪（苴）、莫（摩）、布（毕）即君臣师三位一体部落联盟宗法制度，为纪、莫、布、苟（君臣师匠）四位一体宗法奴隶制统治政权，以耕牧为本，兴采矿、炼铜各业，把柯乐（可乐）建成“南方丝绸之路”南夷道上繁盛的中转城邑。彝文史书记载，“能沽洛姆”（成都大城）是织帛、打铜的地方，由“能沽洛姆”经“尼兹掐姆”（宜宾大城），过“柯乐洛姆”（可乐大城），到“点措洛姆”（点苍大城即今大理古城）。《爨文丛刻·治国论》《彝族创世志》等彝文古籍载，汉光武年间，纪莫（君长）勿阿纳，与伊佩徒钟义、什益咪阿佐二贤臣，论述安邦治国之道。《大定府志》等汉文方志载，勿阿纳自立为王，立规章法令，设四十八目。其势力以柯乐（可乐）为中心，范围北抵赤水河，东至黑羊箐（贵阳），南达租义歹（都匀），越遁水（北盘江）西达竹子岭（今滇黔边界威宁、会泽之间）。
过去，学术界对彝族族源说，多以郭沫若《中国史稿》中“古夷人颛顼一支自陕甘先入居川西北，继而发展到川南一带，后又向今云南、贵州发展成为彝族远古先民的一部分”为据，却忽略了“一部分”之外的其他部分。
参考文献：
[1]王明贵等：《彝族源流》（汉译散文版），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
[2]易谋远：《彝族史要》，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
原载：贵州民族出版社《贵州世居少数民族文化史》，2017年10月出版；文字来源：云村寨。
